「來吧,讓我們從繆斯開始。她們用歌聲齊聲述說現在、將來及過去的事情,使她們住在奧林波斯的父神宙斯的偉大心靈感到高興。」——赫西俄德《神譜》
在Blues的慫恿下,我終於下決心去香港藝術館看「大師對象:巴黎龐比度中心珍藏展」,再這樣拖延下去,展覽結束了,就後悔莫及。
整個展覽以藝術家及模特兒的關係為軸心,並分為繆斯、變奏、夢幻、友誼、模仿五個部分,以繆斯開首,開宗明義點出了模特兒的角色就是藝術家的創作靈感之源。在希臘詩歌中,大詩人如荷馬和赫西俄德(Hesiod)都在自己的作品一開始便請求繆斯(即文藝女神)歌唱,恩賜詩人吟詩的靈感,而所謂靈感,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言簡意賅的《伊安篇》中說得十分清楚,藝術和詩歌創作的首要條件並非技藝(Tekhne),而是靈感,即神力的驅使與憑附——「詩人只是神的代言人」。
整個展覽的作品很多,我先走了一圈,得了一個大概的印象,然後再從頭細看。其實,有三件作品特別深得我心。第一個是畢加索的《小丑》(1923)。
《小丑》是很有趣的,粗糙的灰色背景襯托出細緻的面孔,未曾著色的部分對照著了顏色的肩膀,似是一幅未完成的作品,等待更多的顏料、更多的色塊,然而顏色並沒有增多,小丑尷尬地坐著,在過程之中紋絲不動。或者,《小丑》實在需要觀者的想像力去補足缺少了的甚麼,還是,人本身也是一個等待塑造、等待變異、等待定義的存在——可能我想得太多了。小丑還坐著,安靜地。
整個展覽最叫我刮目相看的是培根(Francis Bacon)的三聯畫《室內的三個人像》(1964),三個人像,一個坐在白色馬桶上,一個坐在藍色長椅上,一個坐在綠色椅子上,都是毫無生氣、形容扭曲的現代人形像。如今細看真跡,我才發現培根畫作的質感、能量、動感實在是畫冊中的圖像所無法比擬的。我站得很近,看著模特兒絕望以至於透視出死亡感覺一般的眼睛,看著你又逃避著你;人的肉身扭曲變形,痛苦如旋渦捲入個體無法張口訴說的命運,反抗的力量歸入空洞的牆壁。世界已無望無愛,人只是馬桶上製造便溺的齷齪生物,或者說,人根本與便溺無異……站在《室內的三個人像》之前,我彷彿在培根的催促下快速地品嚐死亡的滋味。
巴爾比耶(Gilles Barbier)的裝置作品《大開眼界》(Polyfocus,1999)名副其實叫人眼界一開。五個醫生模型的面孔平板如一,都是巴爾比耶的樣子。世界已沒有成人、小孩、家庭和親人,更沒有溝通、友誼與性愛,一切都是Copy and Paste,創造停止了,一切循環複製,記憶可以消失或删除,當下在轉瞬之間無限複製,將來已被設定,個性和可能性都沒有了,詩人何為?藝術家何為?創新及創造的意義何在?這些都是當代藝術無法迴避的問題。
看完「大師對象:巴黎龐比度中心珍藏展」,我只感到絕望——複製不斷,藝術恐怕已死了。到底是藝術家遺忘了曾經一再感動人們的神力?還是神已不屑於恩賜力量給我們?此刻,我想從頭再看一次,讓自己重拾希望,再如命定了的一般絕望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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