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南荒的童話》(Beasts of the Southern Wild)本來是今年奧斯卡的黑馬,最後黑馬沒有跑出,空手而回。本片是八十後導演賓施連(Benh Zeitlin)首次執導的長片,在康城影展獲得許多獎項和稱許。
《南荒的童話》充滿詩意,以小女孩看世界(原著劇本Juicy and Delicious是男孩子),強調了人的意志和頑強的生命力。而很重要的是,《南荒的童話》令人想起美國南方文學(Southern literature)的優秀傳統。
美國南方文學的焦點是家庭和社區關係,宗教、種族、政治、階級、貧窮等問題都相當重要,也表達了獨特的地區意識。所謂南方的獨特性,就如蕭明翰在〈福克納與美國南方文學傳統〉一文中所指,「包括南方特有的浪漫主義氣質和一定的現實主義傾向,保守的向後看的歷史意識,沉重的悲劇感,清教意識和進行道德探索的無比興趣,在種族問題上的矛盾和困惑,對藝術手法的極度重視,以及莊園文學傳統,哥特式小說傳統,民間故事傳統及其特有的邊疆幽默等等。」小說家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杜魯門卡波特(Truman Capote)、李荷波(Harper
Lee)、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作家及評論家羅伯特潘華倫(Robert Penn Warren)等都是美國南方文學的代表。
《南荒的童話》從這個傳統出發,自有獨特的呈現。片中的鄉民看似貧窮,但對土地原鄉有很深的情懷,他們抗拒現代化的發展,甚至大洪水將至(實在充滿宗教神話意味),一部分人還守候在家園。後來,即使他們疏散到一間現代的醫院,鄉民一有機會就要強行回到自己的家。而片中的一道水壩不單分隔城鄉兩方,還代表了文明與原始、現代與傳統、工業與自然的二元對立,而小女孩和她的爸爸,顯然是後者的守護人。
電影中的爸爸看似不近人情,身有殘疾,但強悍的意志力毫不退減,甚至向天開槍,自視能呼風喚雨。他在災難的日子中,磨煉了小女孩的意志力和自主意識。《南荒的童話》的成長主題相當突出,小女孩不遠千里找尋生母,沒有得到庇蔭(甚至生母其人也似幻似真),最終小女孩送父親最後一程,個體成長之旅完成,可以卓然自立。
《南荒的童話》最教人印象深刻的,是人與自然的一體觀。小女孩與大自然的事物無分軒輊,儼如萬物一體。遠方冰河下的原牛意象非常鮮明,那似乎代表了穿越亙古至今歷史長流的生命能量、不顧一切的衝動、突破困局的自主意識,最終原牛奔突而至,與小女孩迎面對照,那一刻我們可以明白原牛是小女孩的心像,也是互為對照的形象。
《南荒的童話》直指人的心理和感官意識,時有超現實的片段,更有現代而尖新的藝術表達,難怪電影教我想起福克納,以及美國的南方文學傳統。賓施連的前途未可限量。
影評人、書評人。著有《里爾克十論》、《字與光:文學改編電影談》、散文集《記憶散步》、詩集《記憶前書》、《記憶後書》及《記憶之中》,合著有《左文右武中師父 :劉家良功夫電影研究》,主編有《香港文學大系1950-1969:新詩卷二》、《沉默的回聲》、《青春的一抹彩色——影迷公主陳寶珠:愛她想她寫她(評論集)》、《金庸:從香港到世界》、《五○年代香港詩選》、《香港短篇小說選2004—2005》、《2011香港電影回顧》、《讀書有時》三集、《民國思潮那些年》四集,合編有《香港文學的傳承與轉化》、《香港當代作家作品合集選.小說卷》、《香港文學與電影》、《香港當代詩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香港粵語頂硬上》及《香港粵語撐到底》等。2013年獲得香港藝術發展獎年度最佳藝術家獎(藝術評論)。2015年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2024年參加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現為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會長、香港電台《開卷樂》主持、《聲韻詩刊》《方圓》編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