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0日

《快樂孕記》:為人生而藝術

               我前後看了《快樂孕記》(A Happy Event)兩遍,一次是在去年的法國電影節,另一次是今年。奇怪的是,再看的感覺跟第一次看,並沒有很大差異,有可能是我記性不好,也有可能電影本身有一種抗禦力,讓時間沖刷不了它的藝術感染力。
              我想這就是「為人生而藝術」(art for life's sake)吧。過去這種想法,與貌似前進一點的「為藝術而藝術」(art for art's sake)是對立的,而事實上,兩者難以截然二分。前者視藝術創作為手段,揭示人生才是目的,藝術家首要追求的不是新穎的技巧,而是力求呈示出人生的遼闊面貌。我相信,《快樂孕記》是一個不錯的例子。――事實上,《快樂孕記》要說的正正是人生的謎團(mystery of life),每一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每一段關係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一本說明書可以道盡人生大大小小各個方面,唯有自身、他人甚或聖哲的經驗讓我們了解一二,其他的都是謎團,有待體驗。
             《快樂孕記》可以分為兩段,前半段主要是說一男一女(尼哥和芭芭拉)相遇、戀愛,以至於懷胎、分娩;後半段主要是說芭芭拉的產後心理焦慮和湊BB的辛苦,以至於芭芭拉和尼哥及家人關係的改變。如此重重轉折,上上落落,教我不時想起杜魯福(François Truffaut),正如芭芭拉的老師名為Jean-François Truffard,並不是偶然的。是的,我想起杜魯福的「安坦‧但奴五部曲」(Antoine Doinel Adventure)――《四百擊》、《二十歲之戀》、《偷吻》、《婚姻生活愛情逃跑》,一一是為人生而藝術的佳構(順帶一提,《快樂孕記》分娩一段也令我想到美國前衛電影大師Stan BrakhageWindow Water Baby Moving)。
               《快樂孕記》要處理的,就是家庭與感情的關係,戀人的相遇、相知、相愛、相厭、母與子(尼哥和他母親)、母與女(芭芭拉三代;芭芭拉與外母)、父與女(芭芭拉和她父親)的愛與恨,一切就是濃縮的人生、真切的情感、凡人的生活,《快樂孕記》將這些實實在在地呈示。為人生,而藝術。
                到了影片的後半段,啃哲學的芭芭拉將哲學巨人康德、胡塞爾、海德格、維根斯坦等等,一一拋諸腦後,哲學概念似乎幫不了她,她的經驗令她獲得想法上的啟蒙,而不再滿足於哲學的概念,芭芭拉反倒轉向了文學,將她的人生經驗寫成小說。――我認為這不是反哲學,而是回到更實在的哲學。看看古典的希臘哲學、柏拉圖的對話錄,哲學從來是生活經驗的、觀點踫撞的、在處境之中的思想產物,不是在象牙塔書齋裡研探出來的,而一些現代哲學著作,發揮了人的思辨理性、語言分析,但也與人的生活經驗愈來愈遠了。
               於是,我們來到芭芭拉的總結陳詞:「她把我迫進了死角,不斷地挑戰我的極限。她令我經歷所有最歇斯底里的情緒:愛、犧牲、溫柔、放棄。她攪亂了我所有的生活,把我變成了另一個人。為什麼沒有人警告我?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將真相說出來?」
               芭芭拉確實累透了。最後,回到一個下雪天。小女兒出生那天下雪,尼哥和芭芭拉爭執後再見的那天也下雪。雪是白色的,像新的開始,充滿塑造的各樣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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