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23日

文明的死結:《躁爸爸狂媽媽》

                可以相信,以波蘭斯基的功力,要拍攝《躁爸爸狂媽媽》Carnage可謂不費吹灰之力。首先是格局不算大,主要是四個人、一個住宅;第二是他有四個實力派演員;第三是有法國劇作家Yasmina Reza穩當而出色的劇本Le Dieu du Carnage(參Christopher Hampton的英譯本,香港公演時名為《撕殺之神》或豆泥戰爭,而波蘭斯基的改編策略是忠於原著。
        電影以紐約為背景,作家PenelopeJodie Foster飾)和家居用品批發商人MichaelJodie Foster飾)的兒子,被資產管理人員NancyKate Winslet飾)和律師AlanChristoph Waltz飾)的兒子打傷了。於是衝突開始。
        開始時,大家表面好像和和氣氣,當然字句之間已有許多暗湧,隨時就劍拔弩張。Penelope開口第一句:So, This is our statement—you’ll be doing your own, of course……如此就拉開了兩個陣形,一邊有偽君子,另一邊有真小人;一邊有人假裝開明,另一邊有人拒絕對話;一邊在強勢中但有弱點,另一邊在弱勢中但不留情面。Penelope站在道德高地,想控制局面,開腔教訓他人,惹來他人反擊;Michael假裝開明,其實充滿焦慮;Nancy表面上息事寧人,其實內心對其他人十分不滿;至於Alan,手機不離手,他很簡單,除了公事,其他事情都不要煩我了。
             《躁爸爸狂媽媽》承接了原來劇本的題旨――沒半點文明,就有暴力;過份的文明,卻是偽善。導演的手法上是,幾乎一兩句就cut,轉另一鏡頭,於是每個人不論在鏡頭裡還是實際上,都是孤立而疏離的,大家自說自話,各執一辭,沒有真正溝通過。其中一次例外是兩位女士說培根Francis Bacon)的畫――Nancy說,殘酷Cruelty)與莊嚴Majesty);Penelope說,混亂(Chaos)與平衡(Balance)。在同一鏡框中,這是少數的共識,因為矛盾就是共識。
                 Nancy作嘔事件,可能讓人想到法國存在主義大師沙特的小說《嘔吐》(Nausea)。老是走不出住宅,可以聯想起布紐爾的《滅絕天使》(The Exterminating Angel)。文明的脆弱面紗,是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劇作《慾望號街車》A Streetcar Named Desire)的主題之一,甚至劇作本身也依稀帶有黑色幽默的氣息、荒謬劇的影子。
               波蘭斯基一生都在悉力發揮一連串作者主題,當中少不了――禁閉與制宰――這當然是經歷過二戰大屠殺Carnage!威脅的猶太人,一生揮之不去的陰影,在這十年間,不論是《鋼琴戰曲》(The Pianist)與《孤雛淚》(Oliver Twist),還是《影子滅殺令》(The Ghost Writer)與《躁爸爸狂媽媽》都可以見到這一條清晰的脈絡。在一個封閉的場域與關係中,人控制著人,表面的善意、文明與和諧,其實暗藏殺機。
              《躁爸爸狂媽媽》展示出何謂文明的死結Cul-de-sac,而且電影加入了一首一尾兩段(劇本所無,而且都是室外景,與四人對話的室內景互為相照),開首是小孩子的衝突,結尾是小孩子和好如初,而那隻被Michael拋棄的倉鼠仍存,表明人類的歷史總有戰爭與和平、威脅與調適,只要強悍壯大,有生存的意志,總能熬過去。這一點,由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波蘭斯基表達,自然增添了許多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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