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10日

《天能》:時間與自由意志

   
 
看罷基斯杜化路蘭(Christopher Nolan)的新作《天能》Tenet,觀眾都難以明白戲中情節,我也不例外,但不明白,並不等於毫無所得。

    《天能》一開始就十分緊湊,觀眾不知發生什麼事,就目擊了整場烏克蘭基輔歌劇院特別行動。然而整個引子,恰好帶出一些重點,例如昏迷的觀眾在歌劇院中熟睡,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而觀眾看到的電影本身,就恍如一場難解的夢,而且愈來愈深沉,愈來愈難懂。

另一個重點是,觀眾和主角(The ProtagonistJohn David Washington飾)的視點比較一致,往往是先有行動,才有概念,《天能》帶著英國經驗主義(British Empiricism)的思路,趨近洛克(John Locke)的哲學。經驗主義者相信人從經驗建構知識,人就像白板(tabula rasa)一塊,先有經驗,後有概念,而不是先有理念,才作出行動。因此,主角是先看到紅色繩子和逆行子彈,才知道繩子的擁有人和時間逆行的觀念。主角與自己打了一場,才知道對手是自己。最重要是主角到了最後,才知道自己是主角。由於影片帶著這種現代早期知識論,與一般電影灌輸劇情的方法不同,《天能》帶來的觀影經驗自然迥然有別,劇情的把握就更不容易。

時間在《星際啟示錄》(Interstellar)和《鄧寇克大行動》Dunkirk)已是重點,但到了《天能》就成為核心命題。自亞理士多德、奧古斯丁、康德、柏格森和海德格爾以降,時間已成為愈發複雜的哲學問題,《天能》的劇情設定,是人可以回到過去,但事物隨之逆行,至於發生了的事已經發生(What's happened, happened),不會改變,所以人的自由意志是有限度

歷史相協調,是為了解決祖父悖論(grandfather paradox,人回到過殺了自己祖父)的難題,關於這一點,英國理論物理學家霍金(Stephen Hawking),就在《時間簡史》討論過了:「除非歷史已經表明,你曾經到達過去,並且當時沒有殺死你的曾曾祖父,或者沒有採取任何行為,這些行為和到達你現狀的歷史相衝突,你才能在時間中回到過去。况且,當你回到過去,你不能改變記載的歷史。你僅僅是跟隨著它。按照這一觀點,過去和將來是注定的:你沒有自由意志為所欲為。」

《天能》服從霍金的看法,因此電影與大量科幻電影和超級英雄電影截然不同,《天能》的人物包括主角,都是有限的行動者,而不是個人自由意志無限放大的英雄或邪惡人物。

除了自由意志,無限與有限確是重點,《天能》的人物設定上,也著重有限這一點,尤其是三個重要角色:KatElizabeth DebickiNeilRobert Pattinson飾)、三人,簡單而言,各自代表了人性中情感、心思、意志三者,Kat情感主體,對丈夫恨之入骨,對兒子充滿愛意。Neil心思想完備,甚麼都已知knew,假定角曾回到過去向Neil解說計劃),但不作太多解說,最終才表露一點友誼。角就代表行動的意志,基本上沒有太多概念和情感。

獨特的是,《天能》中唯一集知、情、意三者的人物,卻是大奸Andrei SatorKenneth Branagh,他了解滅世計劃、對妻子有愛有,具備行動意志,但偏偏他沒有道德,Sator的自我無限放大,巧取豪奪,要所有人陪葬(還念T.S Eliot詩作The Hollow Men的名句:This is the way the world ends, Not with a bang but a whimper.),Sator字意為播種者,但作為偽神,他播下的只是絕望。

《天能》以文字方塊Sator Square為基本概念,時間可以順向,又可以逆向,基斯杜化路蘭拍了一部非凡的科幻特務片,前半段還是可以明白,後半段實在令人茫無頭緒(而且敘事節奏還刻意加快),觀眾恐怕只可以對自己說:Don’t try to understand it. Feel it.,這是一個夢,而且是沒有首尾的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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