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7日

《明明無盡》:論基督徒的失落

今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期間,我收到消息說天主教神學家孔漢思(Hans Küng,又譯漢斯‧昆)逝世。我自《中國宗教與基督教》(Christianity and Chinese Religions)一書,才開始留意這位極具影響力且擅長越界對話的神學家,再回頭看孔漢思體大思精的力作《論基督徒》(On Being a Christian),確是當代人的「神學大全」。

回到電影節。我看了幾部電影很出色的電影,其中一部是瑞典導演羅伊安德遜Roy Andersson)的《明明無盡》(About Endlessness),一時間也令我想起孔漢思

《明明無盡》只有七十六分鐘,具備一貫的羅伊安德遜風格:一場一鏡、靜止長鏡頭、冷調幽默、荒誕感,往往樂景寫哀,哀景寫樂,反差、反諷與幽默的力量強勁。影片聚焦於人無盡的痛苦,但也有一點常存的愛與希望。

羅伊安德遜從廢墟的視野出發,展現戰火後滿目瘡痍的德國科隆,唯獨著名的科隆大教堂Kölner Dom)依然屹立不倒,畫面構圖近乎馬克夏卡爾Marc Chagall)畫作,但色調昏黑陰沉。再然後,電影呈現一個又一個短篇的劇場化場景,且往往由一把女聲用「我看見……」句式作場景的結語。這些「我看見……」結語好像啓示錄》式的語句。

《明明無盡》最出色且篇幅稍多一點的,是牧師的故事,一開始是牧師像耶穌基督般背著十字架走過大街,一路被鞭打和拳打腳踢,醒來原是一場噩夢。牧師找心理醫生輔導,問題原來是牧師失卻了對上帝存在的信仰。再有一場,牧師施聖餐時大喝紅酒致腳步搖晃。再然後,牧師急切找心理醫生輔導,但醫生要趕巴士,牧師吃了逐客令。

這個牧師的故事是《明明無盡》的主線之一,可以從兩個角度參詳,第一,牧師的故事有存在主義色彩,透露了無信仰時代的存在焦慮,也觸及信仰本身的荒謬、不可能以至痛苦,這些正好就是信仰的本質。牧師無法相信,但從旁觀者看來,牧師的故事恰恰揭示何謂存在者的信仰。

第二,現代人的存在焦慮,沒有對耶穌基督的信仰,就無辦法緩和焦慮感。牧師關於耶穌基督的夢,正好說明受苦的耶穌基督才是人的道路,心理治療未必能夠一了百了,我想起孔漢思在《論基督徒》的一段話:耶穌這個名字——經常是困難地、畏怯地說出的名字——可以意味著一種力量,一種保護,一種庇護和要求:因為他反對一切反人性、壓迫、不真實和不公正的東西,代表著人性、自由、正義、真理和愛。耶穌是具體實在的,孔漢思再說:通過對歷史的個人耶穌觀照,人們就可以認識到應走耶穌的道路並堅持走下去。

不同人有不同想法,《明明無盡》有一個小片段,是一個年輕人談到熱力學(Thermodynamics)的能量守恆定律,能量不滅,不斷轉化。然後電影突然接到歷史層面,展示德國納粹主義與希特拉的敗亡末路,歷史最後還是公允,但一切不斷轉化,生生不滅,似乎又沒有超越的希望和正義。

《明明無盡》充滿著徒勞的人生片段,偶然也帶來希望,在看似絕望的人生,也有人極力說道人生美好,一切都是精彩。但是,電影突然又接到歷史層面,一列敗兵,在大雪中的西伯利亞緩緩步行到戰俘營。人生沒有單獨一面,或喜或悲,就如片未的拋錨汽車,漫漫長路,踟躕不前,但總要前行。

《明明無盡》觸及了人生的各個方面,有信仰的失落,城市人的孤寂,也有少女的活力,有溫柔與暴烈,愛情與無情,親情與不和,期許與失落,廣及生老病亡,有殘酷打擊,也有如今常存的信望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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