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4日

母愛的正面與負面——《骨肉同謀》

關於母愛的電影,或讚揚,或煽情,或感人,難得奉俊昊藝高人膽大,繞到母愛的陰暗負面,以正反兩面的呈示去開展關於最根本原始的母子倫理關係思考。以類型片的角度論,《骨肉同謀》的成就不必然越過相同類型並探詢公理何在的前作《殺人回憶》(2003),然而在深度上後作卻有過之而無不及。《韓流怪嚇》(2006)中家庭成員的倫理力量與用異形面孔展現的罪惡力量相互較量,也在《骨肉同謀》中有更強勁與集中的推展。

《骨肉同謀》的基本設置很簡約,是母與子。片中的兒子道俊是一個弱智青年,沒有了父親,與母親相依為命。起初導演引導觀眾去同情他,替他不值,希望他可以脫罪,後來才一步一步揭示他才是全片的罪惡根源。道俊恰好是一個象徵,在他天真的面孔下的莫名罪性代表了扭曲及不正常的人間現實一種,正如他指陳罪惡不斷流轉,不知停止在何處——這正是人類一男一女交合繁衍所派生的無休止之罪惡,性愛的愉悅和宰制同時生成。除非,有非人性的力量從家庭自身帶來毀滅,片中的母親多年以前打算殺子後自殺正是一例,但荒謬地失敗了,二人又活下來;或者,長期的禁閉封鎖生命的創造活動,結果同樣荒謬地另一個弱智青年出現,成為了道俊的代罪羔羊,道俊竟可以以清白之身出獄。荒謬的情節跟荒謬的人類命運如出一轍。

至於母親,她一方面是愛護兒子的保衛者,用盡一切辦法、智慧、資源去洗清兒子的罪咎及過錯,當中涉及暴力、殺人、放火都在所不惜,到頭來母親卻成為了罪惡的蔓延者。如此設置,竟回到上述的人類歷史詛咒,其實早在女性生育的一刻,罪與死的必然性帶來沉重的代價,這是命運的絕大反諷。奉俊昊在《骨肉同謀》中沒有濫調陳腔地去呈示母愛,他以簡單的人物設置和峰迴路轉的劇情打破慣性,一切注定了,片中母親的溺愛與努力始終是徒然的,甚至讓現實更糟糕,反抗命運的人只會接受命運更無情的衝擊。

然而,奉俊昊的出色奇句在影片結尾橫空出現——道俊在其中一個案發現場的廢墟撿來母親的罪證,那浴火而無恙的藏針炙用針的盒子最後又交還母親的手上,母親終於決意用針術讓自己忘記一切。也許,歷史與命運的問題要透過傳統的妙方才能解決,清除回憶,忘記自身,一切歸於起始的無有,始能釋懷,就此一點而言,竟忽然之間走近道家坐忘的說法,步向達致「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莊子.大宗師》)的境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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