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2日

任重而道遠——《孔子》


去年我們終於得見遺失多年的費穆導演的《孔夫子》(1940,詳參拙文〈仰之彌高,鑽之彌堅——費穆《孔夫子》觀賞札記〉,見《香港電影》第十八期),今年我們又有一部全新的孔子傳記電影,兩者相距剛好七十載,兩部影片之間,國人歷經了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運動、改革開放向前走等等政經大潮,人心劇變,當年《孔夫子》未獲大眾肯定,逆反五四新文化運動大潮;今日《孔子》勢將面對一些人討伐之聲,但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孔子》跟《孔夫子》一樣,聚焦於孔子生平,再以孔子的睿智名言以為襯托,前者並沒有完整勾勒出孔子的中心思想體系,言教相對比較渙散,倒是將焦點放在孔子的經歷及言行,以人為榜樣,以事為經緯,也難免要在孔子的行述以外加入演義化的情節,以提高觀眾的專注力。

電影以倒敘進行,前半段述說孔子(周潤發飾)仕於魯,反對活人殉葬一段乃按孔子所言「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孟子‧梁惠王》)八個字的推衍想像,夾谷之盟和墮三都更是大大賣弄場面,以上三段見孔子的人道主義積極形象,熱心從政、變法改革、推陳出新、機智過人、對苛捐雜稅底下遭奴役的小市民充滿體恤的一面。後半段述孔子的流離生涯,周游列國,反衛出仕,見南子(周迅飾);自陳適蔡途中,遭長沮、桀溺諷刺;在陳蔡之間,絕糧,弦歌不衰。在顛沛流離途中失去了子路和顏回兩位愛徒,晚年居魯,專心教育,作春秋,時孔子不復夢見周公,已垂垂老矣。

知我者、罪我者都是因為作品,關於《孔子》,有人會批評它節奏緩慢,缺乏戲劇性;對答文白夾雜,有些話的處境和對象錯置,如「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之句並非在室中對南子說,而是孔子對南子招搖過市之感歎;又如,「四勿」為回應顏回對仁德的提問,改為孔子對子路至衛時贈言則不大適切。比較多人不滿意的,大概是顏回為救經書而死,在現代人眼中顏回的行為簡直不可思議。但我認為非難許多,但《孔子》實在瑕不掩瑜,最大的問題就是時代,人們已難以接受孔子的教誨,人們已難以放下現當代人的眼光審視儒家傳統,人們已難以在奸商、貪官、污吏橫行的時代期許仁政,人們已難以在一個享樂至上的年代接受道德規訓——我們再難以直面孔子。

儒者與時代交鋒,前者必然面對危機四伏,當孔子離開魯國時,在路上遇見恭候的顏回,孔子問顏回自己的問題何在,顏回一針見血地答道,就是因為魯君昏庸啊。一個滿有理想的大哲人從政,卻沒有一個適合的環境,他也不可能發揮一己之所長。孔子的失敗和電影《孔子》面對嚴苛的批評,原因實在似模似樣。時代和個我的理想之間有落差,今日人們不再信奉馬列毛思想,即使中央祭出孔子以為填補,創作人也有心弘揚孔子精神,人們也不一定接受。《孔子》橫空而出,但未必能令人心復古也。

愛之深,責之切。我對電影的一項挑剔就是開場不久,孔子就對魯定公輕言大同理想,按當時正值春秋亂世,焉能對平平庸庸的一國之君奢言大同,近片尾時,子路至危亂之邦衛國時又說要實現大同,實在過於理想化。春秋為亂世,殺戮殊多,民不聊生,而今時今日,中國正邁入升平小康,小康未完全實現,豈能只說大同願景,小大不分,是為創作人閉門造車之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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