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16日

邊界:《邊境奇聞》

伊朗裔導演亞里亞巴斯(Ali Abbasi)的邊境奇聞》(Border),獲得2018年康城影展「一種關注」大獎,電影確是不拘一格。由於導演的異文化背景,當然令人聯想到電影中人類與山怪troll兩族,是否喻指中東伊斯蘭教族群與北歐基督教族群,以及兩者在今時今日面對的文化衝擊。
就文本而言,邊境奇聞改編自《血色童話》(Let the Right One In)作者倫德維斯特John Ajvide Lindqvist,作品中譯有斯德哥爾摩復活人》、《靈異港灣》、《小星星》等冷峻詭異的短篇邊界童話已死Let the Old Dreams Die)後記中,倫德維斯特說邊界是他最喜歡的作品,而邊界〉也反映出作者對童話世界或民俗傳統的活用,在小說中至少看到山怪角色和調換兒(Changeling)兩點
山怪角色在文學歷史中有悠長的歷史,可追本溯源至《散文埃達》Prose Edda),據尊林道John Lindow)在山怪異史Trolls: An Unnatural History)一書所說,山怪的特點包括了危機、反社會、處於邊緣、時隱時現等等。這些特點都與邊界〉和邊境奇聞》中的山怪形象相通。
山怪角色也出現在挪威劇作家易卜生Henrik Ibsen)的《皮爾金特》(Peer Gynt1867蕭乾先生翻譯為《培爾金特》),《皮爾金特》本身取材自挪威的民俗故事,刻劃出皮爾金特一生曲折的冒險、旅程、愛情與成敗得失,劇作虛虛實實,主角足跡廣闊,場景雜多,且具社會批評信息
蕭乾強調,皮爾金特就好比挪威的阿Q,劇作最中心的信息,就是人生,以及人妖之別,人道是個性主義(individualism),妖道是利己主義(egoism)。所謂個性主義和利己主義,就是第二幕第六場中,山妖大王(Troll king, or The Mountain King)所說的「人――要保持自己真正的面目」(To thyself be true),「山妖――為你自己就夠了」(Be true to yourself and to hell with the world)。
這些世界觀的二元對立,也體現在邊境奇聞》中,遇見了VoreTina:到底是忠於個人良知和法制,還是忠於族群身分和家人呢?易卜生說得好:活著就是要同心靈裡的山妖戰鬥,寫作就是坐下來對自己作最後的評判。」
邊界〉和邊境奇聞》在主題上,可以通往易卜生名劇《皮爾金特》,而經過亞里亞巴斯的電影改編,他又加入了邊界〉所無的北歐黑色犯罪Nordic Noir)小說及電影的元素(最成功者為Stieg LarssonMillennium trilogy),當中牽涉到社會隱藏不見的黑暗面、強暴罪行、單調的北歐生活和工作等等。
相比邊界〉,邊境奇聞》加入了兒童色情犯罪的調查,查案部分切合觀眾對北歐電影的預期,也令電影本身跨越了犯罪片與浪漫愛情片的類型框架,事實上,文本的跨越是邊界〉和邊境奇聞》的重心:內容上跨越了古今的山怪角色形象,跨越了幻想與現實,跨越了性別的界線,主角都是雌雄同體Androgyny
邊境奇聞》的身分政治十分尖銳,山怪在人類世界實屬「非我族類」,山怪的面貌奇異,行事古怪,甚至作調換兒的勾當,而人類也不一定高尚,人類的罪行也可以令人髮指。人山怪之間,難免有衝突,Tina山怪父母就被送入精神病院,面對人類世界的規訓與懲罰,葬身於無名墓地,想必是鬱鬱而終。
山怪的身分政治,落入報復與順服、仇恨與同情的二元拉扯,當山怪從自然世界進入到人類的現代世界中,應該是順應而生、守法求存、安分守己、投入工作,還是移民他方、尋求自由、忠於族裔、建立(新)社區呢?邊境奇聞》比原著邊界〉更優異之處,就是點出了兩者當中的空間與曖昧,邊境奇聞》中Tina的抉擇,一切未明;邊界Tina,已投入新的山怪身分
邊界〉和邊境奇聞》由前基督教的北歐民俗傳統中,找到山怪角色和調換兒故事,帶出身分與族群政治的問題。其實,《雷神奇俠》系列何嘗不是從北歐文學(包括神話與《埃達》)中攫取靈感呢只是邊境奇聞》中的山怪,都害怕行雷閃電。

2019年2月11日

第27屆台北國際書展

分享會:遇上香港文學
日期:2019212日(星期二)
時間:下午3時至345
展位地點:台北世界貿易中心展覽一館A511攤位
講者:鄭政恆(香港作家、文化評論人)
嘉賓:楊傑銘(靜宜大學閱讀書寫創意研發中心助理教授、南十字星文化工作室有限公司主編)

座談會:六十分鐘的香港文學
日期:2019213日(星期三)
時間:中午12:15-13:15
展位地點:台北世界貿易中心展覽一館主舞台
講者:鄭政恆(香港作家、文化評論人)
嘉賓:李時雍(臺灣散文家、 《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主編)

2019年1月25日

《日日是好日》:茶道與幸福

大森立嗣導演的《日日是好日》確是好戲,清新可喜,影片內容十分忠於森下典子的原著《日日是好日:茶道帶來的十五種幸福》(此書已有中譯本,並曾多次再版)。然而,電影也將年份設定改由1993年開始,比較原著由1977年開始,是明顯延後了。當然導演大森立嗣的用意,是要緊扣日本泡沫經濟崩潰帶來的失落的二十年」,而在社會共同面對的逆境之中,茶道、美學以及傳統的承襲,是創作人發出的時代信息。
《日日是好日》是好戲的另一原因,就是樹木希林、黑木華、多部未華子的三角組合。本來以為《小偷家族》已成樹木希林(1943—2018)的絕響,意料不到我們還有《日日是好日》和《綠野仙師:熊谷守一》兩部作品,看到樹木希林生活化而自然的演出風格。至於黑木華的傳統之美,也別有韻味,而且全片由頭帶到尾,戲份自然非《億男》和《來了》等可比。飾演女配角的多部未華子,就以現代之美,恰好與黑木華形成互補。
電影的主角典子(黑木華飾),在影片開始時稍欠人生方向,她與表姐美智子(多部未華子飾)一起參加茶道班,向資深的武田老師(樹木希林飾)學習。典子和美智子一開始都是笨手笨腳,對茶道也一竅不通。隨著春去秋來,一年復一年,典子對茶道了解更多,期間也經歷了人生的高低起跌,包括待業、戀愛、失戀、出書、自住、喪父等大小事情,這些人生體驗和茶道技藝,豐富了典子的生活,也令她更深地了解人生、感受人生。
《日日是好日》充滿日本的傳統世界觀與美學,重心就在於人與自然的合一,人隨時間、季節以及外在的境遇,而以心變化。所謂日日是好日,書寫在茶室的匾額上,一早就懸掛在茶道老師的家中,但要明白到日日是好日的道理,自然的生存之道,盡情玩味人生的變化起伏,卻需要時間的流逝與人的成長。《日日是好日》的一大重要元素,正是時間,時間帶來變化、故事、氣候、遭遇、順逆,以至生死,人的領悟需要時間。
不論是書還是電影,《日日是好日》都提及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的電影名作《大路》(La Strada)。主角典子一開始說,小學時看了《大路》,只感到困難,完全不明白導演想表達的意境,可是十年以後,卻有新的感受,森下典子說:「像費里尼的《大路》,往往須經多次的交會,才能點點滴滴領會,進而蛻變成嶄新的事物。而每次有更深刻的體悟後,才會發覺自己所見的,不過是整體中的片段而已。所謂的茶道,也屬於這樣的事物。《日日是好日》的作者提及這個比附,是說明時間與人生領悟的道理,不單單適用於東方人和東方文化,對西方人和西方文化也有意思。
《日日是好日》的格調平實,目光自然,歲月或有波瀾,但過盡千帆,一切還於靜好。我不諳茶道,但從電影也了解到茶道的工夫和意義,比森下典子的原著更為具體,但茶道和食品,所帶來的味道與幸福,還是要在別處細味了。

2019年1月13日

2019年1月4日

2018我的十大電影10 Best New Movies of 2018

《燒失樂園》(Burning,李滄東)
《剋.寡婦》(WidowsSteve McQueen
《小偷家族》(Shoplifters是枝裕和)
《給我一個道歉》(The InsultZiad Doueiri
《雙親不相愛》(LovelessAndrey Zvyagintsev
《三個小生去送殯》(Last Flag FlyingRichard Linklater
《不得鳥小姐》(Lady BirdGreta Gerwig
《忘形水》(The Shape of WaterGuillermo del Toro
《縮水人間》(DownsizingAlexander Payne
《廣告牌殺人事件》(Three Billboards Outside Ebbing, MissouriMartin McDonagh

2019年1月1日

一月五講

一、城市電影賞析
時間:2019年1月1日 (星期二) 下午3時至5
地點:青年廣場Y綜藝館

二、紀念劉以鬯教授座談會
時間:2019年1月11日 (星期五) 上午11時至1
地點:香港公開大學賽馬會校園(何文田)

三、《邊境奇聞》映後談
時間:2019年1月15日 (星期二) 晚上8時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古天樂電影院

四、討論《燒失樂園》Burning
時間:2019年1月20日 (星期日) 下午5時至7
地點:BC 油麻地百老匯電影中心一樓大堂

五、「第七屆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歷屆得獎人對談
時間:2019年1月28日 (星期一) 下午3時
地點:香港中文大學商務書店

2018年12月29日

金庸四講

(刊於《城市文藝》第九十八期)

2018年12月22日

《夢女芭蕾》:沉重之身

    《夢女芭蕾》Girl)是比利時新導演魯卡斯當Lukas Dhont,生於1991年)首部長片,電影在康城影展中一鳴驚人,連奪一種關注」單元的國際影評人獎和最佳演員獎等等。《夢女芭蕾》更入圍金球獎最佳外語片最後五強,但未能入選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九強名單。
    電影以Victor Polster飾演的拉娜Lara)為主角,拉娜本具有男兒之身,但她很清楚自己要成為女性,於是他一心準備變性手術進行。另一方面,拉娜也正在受訓成為專業的芭蕾舞蹈員,經歷了嘗試時期和個人不懈努力,拉娜果然成功考入了國家芭蕾舞蹈學校。
拉娜與父親和弟弟同住,弟弟還留著拉娜昔日的男兒身份記憶,至於拉娜的父親十分體貼諒解拉娜,常常照顧和鼓勵拉娜。值得一提的是,拉娜在家中說法語,在醫院和芭蕾舞蹈學校卻是說佛萊明語,兩種語言都是比利時人的常用語言,但也側面展現出私人空間與公共世界的分野。
    《夢女芭蕾》的劇情重心,就是徘徊於上述的家庭生活、芭蕾舞蹈訓練,以至於拉娜的身心歷程。身心歷程相對抽象,導演魯卡斯當很適切地以芭蕾舞蹈,找到揭示拉娜內心世界的方法。
    芭蕾舞蹈是表演藝術,牽涉集體的演出,片中突顯出群體的生活、壓力、目光,以至於同學的剝削。另一方面,芭蕾舞蹈講求身體的動作平衡流暢,訓練相當艱苦,恰好象徵拉娜面對性別轉折時期,內心的平衡問題和適應問題,而過程十分困難。當然芭蕾舞蹈是講求唯美甚至完美的表演藝術,也恰恰反照出由身心與人生的不完美,但無論如何,人也為到完美而努力奮進。
《夢女芭蕾》注目於拉娜的身心和種種變化,運用芭蕾舞蹈為橋樑,暗示少女拉娜的性別改變以至青春期的雙重迷茫。電影的側寫工夫十分細緻,例如影片前半段偏向橙色的暖色調運用,但當天氣由開學時節的秋天,逐步轉入寒冬,視覺呈現上也隨之轉而運用陰沉的冷色調。
在影片後半段,拉娜的內心衝擊和不適感,也與日俱增。她面對同學的目光,不再跟父親分享內心世界,芭蕾舞蹈演出的壓力,青春期的性向迷惑,以至於身體的問題,令變性過程進展停滯,事事裹足不前,最終令拉娜運用極端的方法傷害自己的身體。
在芭蕾舞蹈和冷暖色調以外,《夢女芭蕾》全片以鏡和窗為意象,不論是地鐵,還是片末醫院的窗,都反照出拉娜的形象,她本是憂鬱、沉靜、疏離,以到了最後,觀眾看到曖昧不清的拉娜自我形象。
   《夢女芭蕾》是比利時新導演魯卡斯當首部劇情長片,一出手就已不凡,由於比利時的背景和偏向心理寫實的手法,難免令人想到戴丹兄弟Dardenne brothers),當然《夢女芭蕾》只是魯卡斯當第一部長片,相信個人風格可逐步建立。至於跨性別題材方面,《夢女芭蕾》的藝術表達出色,絕不下於《愈傷愈愛》(Laurence Anyways)、《丹麥女孩》(The Danish Girl)、《神奇女郎》A Fantastic Woman和《翠絲》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