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19日

男人之苦——《單身男人》《聲聲相識》並談


奧斯卡金像獎影帝的角逐根本上是Jeff Bridges和Colin Firth二人之爭。前者的演技沒有後者般好,但Jeff Bridges能夠勝出,大概是因為去年Sean Penn擊敗Mickey Rourke,沒有理由連續兩年都是同性戀者勝過翻身老男人吧。

撇開演員,以戲論戲,《單身男人》(A Single Man)拍得比《聲聲相識》(Crazy Heart)稍好,但《聲聲相識》的人物塑造上比較可親可感。《單身男人》改編自衣修午德(Christopher Isherwood)在1964年出版的小說,電影在視覺風格、時代氛圍和生活文化等方面都貼近六十年代,導演Tom Ford曾任Gucci創意總監,是著名時裝設計師,他在電影中注滿了資產階級的摩登品味。小說與電影將時間設定為1962年的一天,大學教授George痛失感情甚篤的男伴以後,感到十分孤獨,決定在當晚和紅顏知己Charley吃晚飯後自殺,但他遇到一位年輕熱情的學生後,燃起了生存的勇氣,而最終他的內心變得如月色般澄明了,卻躲不開宿命。
Tom Ford細緻地捕捉George虛無的心理、如水的回憶和流動的意識,成就了一部現代主義風格的電影,教人想起意大利電影大師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 的作品。而電影呈前呼後應的對稱結構,以單身男人的內心感受為重心,又有不少鏡子和水的意象,切合自傷、自憐、自戀的氣息之餘,Colin Firth幾乎成為了法國名導谷克多(Jean Cocteau)鏡頭下一塵不染的Jean Marais了。

《單身男人》也有深刻的東方精神探索,我想起卞之琳說過衣修午德的「小說內容多寫同性愛和印度吠檀多宗教哲學。」吠檀多哲學頗玄奧,湯用彤在《印度哲學史略》中提到吠檀多主張「撥開無明,了悟真際。故曰『從智慧得解脫』。當自我知其與梵同一,此智即是解脫」。《單身男人》要表現的正是George的痛苦和解脫,一首一尾出現的海,儼如苦海,他終於在茫茫月色下好像明白到「世間如幻,輪回非有,過去作業,均立消滅。」George在生命的一天中,從自殺求死到死亡解脫,沒入於大梵,這是George的最後的歷程,離開了苦。

是的,《聲聲相識》也是說中年男人的痛苦與危機,但態度比較積極,有較多的啟發性。Jeff Bridges飾演的Bad Blake是事業走下坡的民歌手,生活放任,煙酒不離,疾病纏身。《聲聲相識》是一個男人翻身的故事,跟去年相當不俗的電影《拼命戰羊》(The Wrestler)如出一轍,《拼命戰羊》中摔角手的人生意義都放在殘酷擂台之上,以赤軀成就真我尊嚴,即使時不我予,至死都要做回真的漢子。《聲聲相識》中鄉謠民歌手的音樂人生就在舞台之上,用歌聲去娛樂別人,但他迷失了自己,當Bad Blake在朋友、徒弟的支持和女朋友的鼓勵下,決定埋首創作,重整事業,即使遇到挫折,也要改過自新,過新的正常的生活——Pick up your crazy heart and give it one more try……

《聲聲相識》和《拼命戰羊》的男主角都一樣,在家庭方面一敗塗地,事業方面也難復當年,感情方面更難掩失落。但他們都成就了鐵漢的中年血淚史,倚靠的都是事業和工作的奮發,進而尋找到一己的身份角色。《聲聲相識》中的Bad Blake終於回復本名,重修師徒的合作關係,也有充裕金錢給女朋友的兒子長大時使用,最後他由一個徹頭徹尾的浪子,變成了一個和藹可親的父親,也在比較年輕的下一輩身上找到未來的希望,由為己轉變成為他。如此歷程大抵上挺切合山姆・基恩(Sam Keen)在《新男人:21世紀男人的定位與角色》(Fire in the belly : on being a man)一書中所點出的英雄歷程:「由自我再回到現實世界,觀點從『我』恢復到『我們』、從孤獨恢復到社群、從接受治療到日常生活中採取行動。」基恩又提到現代英雄的美德包括:好奇、同理心、情感與理智協調、義憤、正確的生活、自得其樂、友誼、推心置腹之交、栽培者與野性九項,Blake終於把握到大部分的英雄美德,無疑他已脫胎換骨,是的,Blake真的不再迷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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