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如此我沒做過》(I just didn’t do it,2007)是周防正行蟄伏十一年,繼《談談情.跳跳舞》(Shall we Dance?,1996)後的新作,電影風格冷峻、沉重而平實,沒有以往慣見的喜劇元素,光頭佬竹中直人也沒有甚麼戲份,客串一場就不復再見。
《儘管如此我沒做過》是社會問題劇,矛頭直指日本國內的司法裁判制度,尤其是非禮案件,犯人只需罰款就可了事,但不認罪的人卻要面臨長時間監禁和不公正的審訊,而定罪律是駭人的99.9%。就此而言,周防正行以鉅細無遺的紀實手法揭示箇中程序,引起日本國民了解、關注甚至行動回應,無疑周防正行在銀幕以外已輕勝一仗。
關於這一類以法律為題材的電影,最先令人想起的是薛尼盧密(Sidney Lumet)的第一部電影《十二怒漢》(12 Angry Men,1957),電影中十二個陪審員在密室中閉門商議一宗謀殺案,亨利方達(Henry Fonda)飾演的八號陪審員力排眾議,救了少年一命,他一方面是理性的(美國人的)「良心」英雄,另一方面同時是美國司法制度的守護者。
《儘管如此我沒做過》中沒有美國式的英雄人物,只有一班群策群力的小人物——金子徹平(加瀨亮飾)、金子的媽媽、金子的朋友達雄(山本耕史飾)、金子的前度女友、同類案件過來人、以及兩位有良心的律師(役所廣司、瀨戶朝香飾)。小人物一重一重的受家人、朋友和相關專業人士所保護,呈現出一個深具東方儒家色彩的倫理世界。在《十二怒漢》中,公正作為主題,地位至高無上,人為因素在公正的法律審裁中被縮減殆盡;《儘管如此我沒做過》中,公正也重要,但公正也不及團結,因此,周防正行刻意卻毫不張揚地安排最後判決前的晚上,金子睡不著,起床開雪櫃取水,金子媽媽對兒子說「我相信你」,一句支持的話彷彿令金子早已勝利,即使法律審裁結果不公正,但不能解除充滿人情味的倫常關係。
其實,我們還可以拿猶太裔德語文學作家卡夫卡的長篇小說《審判》(The Trial,又譯《訴訟》,1925)作一個參照。被捕與訴訟的過程對卡夫卡來說,毋寧是一次關於人的存在處境的思考實驗。卡夫卡按照其民族宗教背景,思量罪的內在本質性,以及拯救的外在偶然性,因此對卡夫卡來說,所謂罪根本無需經過審判,罪早與生俱來,一如在血液中流動。所以,小說《審判》一開始,約瑟夫.K就被捕了。這就是人的荒謬處境和命運,做甚麼都是徒勞。
《儘管如此我沒做過》中,金子徹平好像約瑟夫.K一樣,一開始就無端被捕了,但日本導演周防正行畢竟不是猶太裔作家卡夫卡,周防正行關心的是人間的不公正問題,如果訴訟不公正的話,就想辦法力證自己無辜。從電影可見,要讓日本人認罪懺悔並不輕易,如果他們誓不低頭,堅持下去,就會堅持到底。而對生活於較健全司法制度的香港人來說(立法制度方面卻一塌糊塗,因此有些人透過司法覆核監察或拖延政府工作),當然一早已經打響算盤,選擇繳納罰款,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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