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月3日

遺憾的傳奇——懷念蘭妮‧里芬施塔爾(Leni Riefenstahl)

一篇十分簡單的報導。

蘭妮‧里芬施塔爾(Leni Riefenstahl)的死訊只佔報紙中一個小小的位置,從短短的文字中,我們可以知道她是一位殊不平凡的導演,一位爭議性極大的電影工作者。在納粹時期,希特勒一手操控了德國電影命脈,不少電影老前輩像費立柾.朗(Fritz Lang)等人都倉皇逃亡出國,但年約四十歲的她,卻成為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她在九月八日的晚上於德國小鎮家中逝世了。享年一百零一歲。

雖然她被譽為史上最出色的紀錄片製作人、導演兼攝影師之一,但她一生都背負著「支持納粹」的罪名。她本來熱衷於舞蹈,但因膝傷損傷而放棄。後來,一套名叫《命運的山》(Mountain of Destiny)的電影海報吸引了她,她便向該片的導演方克(Fanck)應徵當演員,她的一生因此改變。當時德國正流行「山岳電影」(Mountain Films),特別是方克的電影展現了人與大自然角力的過程,還有人類的強頑意志,深受觀眾們歡迎。他很重用里芬施塔爾,使她在二十年代末迅速竄紅。

可能是幸運,也可以是不幸。1931年,里芬施塔爾自編自導自演了《藍光》(The Blue Light),將「山岳電影」推向高峰的同時,《藍光》獲得了希特勒與戈培爾的欣賞,他們力邀里芬施塔爾為納粹拍宣傳片,1934年,她拍成了《意志的勝利》(Triumph of the Will)。該片的拍攝成為了一個電影史上的謎團:到底她是被逼拍攝?還是為藝術而拍攝?還是她根本是一位忠誠的納粹支持者呢?恐怕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但肯定的是,《意志的勝利》中展現了希特勒的無上權力,人民與軍隊的盲目擁戴,人們的熱情蓋過了理智,在她的鏡頭下,飛機中的希特勒從雲中來到地面,起初是一團浮雲,然後城市的輪廓逐漸清晰,彷彿是救世主從天而降,接著是擁戴希特勒的群眾,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婦人、有男子、有少年、有小孩、有嬰兒,有微笑、有期盼、有好奇、有緊張。這是《意志的勝利》的開場序幕,已見里芬施塔爾下手不凡,拍攝和剪接的技巧都很高明。當然,透過大會中激奮的演講,側面烘托出希特勒的救世主形像,還有不時剪輯雄赳赳的軍隊和工人,彷彿全部德國人都連成一線,交出了個人的權利,奉獻給納粹黨的無上意志。不是嗎?閱兵典禮一場中,以垂直升降機帶動,拍出了盛大的全景,以成千上萬的軍隊襯托通道上的三個人,走在中央的自然是「意志的核心」希特勒了。

關於《意志的勝利》的著述實在不少,里芬施塔爾夫子自道這是「純粹的歷史」,並沒有傾向性,著名美學家兼評論家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則認為這是將「歷史變成了戲劇」,但似乎巴森(Richard M. Barsam)的說法最中肯:「里芬施塔爾的電影給予英雄式的生活一種藝術性的表現。」《意志的勝利》是一部没有旁白,忠實地反映歷史的紀錄片。不過,透過了藝術化的加工,它便有鼓動人心的作用,實際上也起了宣傳納粹的功效。

1936年,里芬施塔爾應國際委會之邀攝錄當年的柏林奧運會。經過兩年半的剪接,《奧林匹克》(Olympia)終於問世,全長三小時多(有的版本接近四小時)。影片分兩部分:《人民的節日》和《美的禮贊》,鉅細無遺地展現了奧運會的盛。這部電影堪稱運動紀錄片的典範,擧發了許多後來者,也體現了她對人類意志、力量和毅力的頌揚。

納粹的覆亡為里芬施塔爾帶來十年的沉默。在德國多次被捕、審訊,甚至送入精神病院,最後被軟禁在柏林的法軍占領區中。1956年,她受到海明威的《乞力馬扎羅的雪》啟發,到非洲拍攝《黑色貨物》(Black Cargo),反映不人道的奴隸買賣,旅途中,她差點因車禍喪命。1961年,她到再到非洲,深入蘇丹拍攝土著努巴人(Nuba)的生活照。到了八十年代,她轉而沈醉於海底攝影,可見她對於原始、自然與美感有一種持久的熱衷與執著。

我們只要透過紀錄片《The Wonderful, Horrible Life of Leni Riefenstahl》,就可以了解她更多,藉著《意志的勝利》與《奧林匹克》,我們更被她所展現的不凡技巧震懾。她的人生實在太傳奇了,報紙中一篇簡簡單單的報導不能容納她的傳奇,更無法容納許多不能一一細說的故事,這些故事可能永遠是謎。

(刊載於《影評人季刊》第二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