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26日

看完奧運 留京尋書


(刊於《明報》2008.8.24)

2008年8月21日

鄧公祠的庭院


(刊於《文匯報》2008.8.8)

2008年8月14日

英雄的側面,惡魔的側面——《蝙蝠俠黑夜之神》


上集《蝙蝠俠——俠影之謎》(Batman Begins,2005)中,Bruce Wayne在東方刻苦修練,脫胎換骨,戰勝了心中的恐懼,化身成為蝙蝠俠在葛咸城擔任正義的守護者。今集《蝙蝠俠——黑夜之神》(The Dark Knight,2008),他繼續打擊罪惡,在夜色中變身黑暗騎士,對手是更頑強的Joker。

很明顯,Joker根本就是魔。Joker的邪惡不單是外在的表現,而是本質——他並不為金錢、並不為名聲、並不為權力而做惡事——不如說他享受邪惡,他的思想無政府、無良心規則、無道德約束,Joker既代表破壞文明秩序的非人力量,又象徵著毁滅力量。

既然有魔,就應當有神。蝙蝠俠是正義的化身,但要打倒邪惡,就需要比邪惡更大的力量,兩種力量對戰難免殃及池魚,因此平民百姓並不擁戴蝙蝠俠。光明來了,但人們並不接受光明,人總習慣了良心與罪念善惡交戰,社會中必然有好人與壞人,只要不損害到自身及自身的擁有,人們寧願息事寧人,事實上,普通人難保自己不會走歪,那時候就會與正義的蝙蝠俠相向為敵。

走歪的是Two-Face,原本他是人們愛戴且寄予厚望的地區檢察官Harvey Dent,另一正義的化身,葛咸城的白日騎士,且為蝙蝠俠排難解紛。但一如他時常握在手中的錢幣(《200萬奪命奇案》[No Country for Old Men]中的大魔頭Anton Chigurh也時常手持硬幣),一邊是公,一邊是字,他也可以一念成仁,一念成魔。當機遇在他面前展開兩面的可能性,又當維持正義帶來不幸的悲劇下場,他開始懷疑美善的一面,由仇恨及忿然帶他到毁滅的一面。

You either die a hero or live long enough to see yourself become the villain.——英雄與壞人只是一線之差。如此,我們可以說,Joker是壞人,是魔,他不會死去,而且發揮出持久的破壞力量,Two-Face原是人們的希望,公認的英雄,社會的良心,但敵不過苦難,擔當不了痛苦而成魔。另一邊廂,蝙蝠俠是英雄,雖然沒有獲得大眾的認同,但他在暗中默默守護著人間的秩序,在蝙蝠俠身邊有一些信眾(believers),為他的存在擔當忠實的人證,英雄的見證人只有四個——忠僕Alfred,青梅竹馬的Rachel,得力員工Lucius Fox及警長James Gordon,但最後Rachel死去,Lucius Fox認為蝙蝠俠力量過大,辭職揚長而去。蝙蝠俠命定了「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是以聖人被褐懷玉。」他只能是黑暗中的騎士,被人唾棄,只要他露面,人們巴不得立即推他上十架受極刑。

電影中有一幕,Joker分派了兩個引爆器給兩艘船上的人,其中一邊盡快炸死對方就能夠活下來,結果文明人通過民主投票後決定引爆,但思慮過後,又決定不按引爆器。Joker說那是偽善,當然那其實是良心的規限,甚麼宗教道德、倫理教育、禮節面子都起了一點點作用。聽從良心的聲音是顯而易明的教導,只要人們記著這一點,社會還會自自然然運作發展下去。但對「某少數人」來說,他想用引爆器將「邪惡」徹底連根拔起,扭轉局面與歷史的直線,「某少數人」是危險的,聽信他們可能會做成無法想像的後果,但沒有他們,生活就會變得庸俗乏味,欠缺意義,因此世界上有另一些人為「某少數人」開路,他們就好比Two-Face,一面是良心的繁星,另一面就是邪惡之花。Two-Face存在於蝙蝠俠/Joker與平民之間,他是正義/毁滅的炸彈導火線,等待前者的引爆,令這個世界從此一塵不染,或者將這個世界炸個片瓦不留。

2008年8月12日

誓不低頭——《儘管如此我沒做過》

《儘管如此我沒做過》(I just didn’t do it,2007)是周防正行蟄伏十一年,繼《談談情.跳跳舞》(Shall we Dance?,1996)後的新作,電影風格冷峻、沉重而平實,沒有以往慣見的喜劇元素,光頭佬竹中直人也沒有甚麼戲份,客串一場就不復再見。

《儘管如此我沒做過》是社會問題劇,矛頭直指日本國內的司法裁判制度,尤其是非禮案件,犯人只需罰款就可了事,但不認罪的人卻要面臨長時間監禁和不公正的審訊,而定罪律是駭人的99.9%。就此而言,周防正行以鉅細無遺的紀實手法揭示箇中程序,引起日本國民了解、關注甚至行動回應,無疑周防正行在銀幕以外已輕勝一仗。

關於這一類以法律為題材的電影,最先令人想起的是薛尼盧密(Sidney Lumet)的第一部電影《十二怒漢》(12 Angry Men,1957),電影中十二個陪審員在密室中閉門商議一宗謀殺案,亨利方達(Henry Fonda)飾演的八號陪審員力排眾議,救了少年一命,他一方面是理性的(美國人的)「良心」英雄,另一方面同時是美國司法制度的守護者。

《儘管如此我沒做過》中沒有美國式的英雄人物,只有一班群策群力的小人物——金子徹平(加瀨亮飾)、金子的媽媽、金子的朋友達雄(山本耕史飾)、金子的前度女友、同類案件過來人、以及兩位有良心的律師(役所廣司、瀨戶朝香飾)。小人物一重一重的受家人、朋友和相關專業人士所保護,呈現出一個深具東方儒家色彩的倫理世界。在《十二怒漢》中,公正作為主題,地位至高無上,人為因素在公正的法律審裁中被縮減殆盡;《儘管如此我沒做過》中,公正也重要,但公正也不及團結,因此,周防正行刻意卻毫不張揚地安排最後判決前的晚上,金子睡不著,起床開雪櫃取水,金子媽媽對兒子說「我相信你」,一句支持的話彷彿令金子早已勝利,即使法律審裁結果不公正,但不能解除充滿人情味的倫常關係。

其實,我們還可以拿猶太裔德語文學作家卡夫卡的長篇小說《審判》(The Trial,又譯《訴訟》,1925)作一個參照。被捕與訴訟的過程對卡夫卡來說,毋寧是一次關於人的存在處境的思考實驗。卡夫卡按照其民族宗教背景,思量罪的內在本質性,以及拯救的外在偶然性,因此對卡夫卡來說,所謂罪根本無需經過審判,罪早與生俱來,一如在血液中流動。所以,小說《審判》一開始,約瑟夫.K就被捕了。這就是人的荒謬處境和命運,做甚麼都是徒勞。

《儘管如此我沒做過》中,金子徹平好像約瑟夫.K一樣,一開始就無端被捕了,但日本導演周防正行畢竟不是猶太裔作家卡夫卡,周防正行關心的是人間的不公正問題,如果訴訟不公正的話,就想辦法力證自己無辜。從電影可見,要讓日本人認罪懺悔並不輕易,如果他們誓不低頭,堅持下去,就會堅持到底。而對生活於較健全司法制度的香港人來說(立法制度方面卻一塌糊塗,因此有些人透過司法覆核監察或拖延政府工作),當然一早已經打響算盤,選擇繳納罰款,揚長而去。

2008年8月8日

北京.傷城


北京的城牆與城樓是城市發展的犧牲品,為了交通往來,它們被推倒了。王軍在《城記》一書中有詳細解說,拆與保的角力過程確是驚心動魄。瑞典喜仁龍教授的《北京的城牆和城門》為牆垣和城門留下了鉅細無遺的文字描述,我一邊讀,一邊感慨。

今天,城牆和城門大多不存在了。倖存的城門我都一一抽時間參觀——前門箭樓。前門。天安門。德勝門箭樓,它們全部都在北京城市的中軸線上。現在,東南角箭樓和內城的南城牆組合為城牆遺址公園,旁邊開了一條綠化的步行道,供百姓休憩,有人在此散步,在此蹓狗,在此唱戲。

城牆本來是為了御敵,為了劃分城市內外界線。城牆在梁思成眼中是環城立體公園,城樓角樓則是陳列館、閱覽室、茶店舖。梁思成的問題——北京的城牆應該留著嗎?這一條問題已由詢問,慢慢變成了控訴。殘存的城牆和城門見證了人的智慧,人的愚笨。

離開城牆,我轉到先農壇。先農壇本來是皇帝祭祀神農的地方,與中軸線東面的天壇剛好相對。現在先農壇宏偉的太歲殿成為了北京古代建築博物館。

宮殿、寺廟、園林、民居、墓穴都是建築,自從有文明,人的生死都不離建築。在古代建築中走過,我們可以臆想以前的人如何生活。建築是獨一無二的,推倒了就不能復原,復原了也不再一樣。在建築博物館中,我想起先民的智慧,我們世世代代分享著他們當初創作的喜悅。

匠人的笑聲與歡顏還在斷牆和瓦片上徘徊,我想起香港拆毁了的舊教堂、舊學校、舊樓房、舊碼頭,它們嚴肅而安詳的面孔仍在影子裡存在。

2008年8月6日

奈良散記(三)志賀直哉舊居

從興福寺走到元興寺,然後在高畑町一帶胡亂地走,看見破舊的路牌寫上「志賀直哉舊居,前三百米」字樣,不禁好奇地要將它找出來。

我只讀過志賀直哉的半自傳式長篇小說《暗夜行路》,頗欣賞小說的後篇,故事場域從東京轉往京都,婚後的謙作受命運播弄,獨自往鳥取的伯耆大山,斷絕人際,以求自適。謙作抱著病軀,慢慢地溶入大自然之中,踏入通往寬恕與永恆的路。《暗夜行路》的後篇結尾,替小說平添了不少分數。

抵達志賀直哉舊居,我才知道《暗夜行路》的後篇正是完成於此間。1929年,四十六歲的志賀直哉移居到此自行設計的房子,一住九年。舊居室內樸素雅靜,除了壁上掛著的文人合照和小說手稿,幾無一物。

室外庭園侷促,牆垣低矮,草木也不美不芳,但遙向北望,可見御蓋山和春日山,那裡樹木連天,有不少古老的白樺樹。志賀直哉屬白樺派作家,1910年,他與武者小路實篤、有島武郎等人創辦《白樺》雜誌,標榜理想主義、個人主義、為人生而藝術。住在此間,想必叫他想起不少舊友和往事。

往事如煙,早年志賀直哉曾經加入日本神學界領袖內村鑑三的聖經研究會,深受影響。他在〈憶內村鑑三老師〉一文中坦言:「我因為老師的關係,湧起了嚮往公正、厭惡虛偽不公的心境,這實在是非常可貴的事。」

從內村鑑三到白樺派再到《暗夜行路》,彷彿有一條虛線穿過了作家真誠的心。而眼前志賀直哉舊居內室四壁清白,擺設都搬走了,略嫌冷清。作家的形象慢慢地變得清晰,但又更顯得孤孑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