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9日

意志的勝利——《腐敗刑警》

德國電影大師荷索(Werner Herzog)在2009年拍了兩部美國電影:《腐敗刑警》(Bad Lieutenant:Port of Call New Orleans)和《My Son, My Son, What Have Ye Done》,前者能夠在香港的院線上映,豈能不看?


我們都不用擔心荷索會不會在美國縛手縛腳的制度下拍攝,會調整自己,甚至妥協。荷索絕對沒有,他沒有放棄自己的原則、自己的世界觀,他依然執著。《腐敗刑警》是大師的水平之作,而片中由尼古拉斯基治(Nicolas Cage)飾演的「壞」警探Terence也許是我近來看過最立體、性格至為突出、內心世界非常豐富的角色,演的好,導的也好。

為甚麼好?好就好在Terence是駝背的!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壓力要令他痛苦,彷彿有一塊永恆的石頭在他肩上,命運、不幸、病痛與際遇令他難以挺直腰板,從這個獨特的外表形象卻反襯出他過人的意志。他受苦,要服用毒品止痛,所以他有不由自主、意志崩潰的時刻。但另一方面,他受苦,仍不眠不休努力完成謀殺案的偵查工作,依舊照拂女友妓女Frankie,以「駝俠」的姿態為她消災解難。受苦好像是意志的持久鍛鍊,令Terence成為不怕一切的強人。

當然,Terence是教人難以認同的人物(當年在荷索麾下的怒漢Klaus Kinski飾演的角色,何嘗不是如此?)他是一個矛盾的漢子,他有溫柔、憐憫的時刻,向Frankie指陳自己童年玩耍的小園地時還會一臉童真,但他有強悍、暴戾的時刻,為了查案、為了解困、為了減輕一己的痛楚,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例如他為了破案,拔掉老婦維持生命的氧氣喉管,來換取線索也在所不惜(還要無情地罵她浪費資源)。槍更是雄風的象徵,時時刻刻插在褲頭招搖過市,絕對不能離身。只有一個小小的片刻,槍被沒收了,他一定要另奪一支回來。過程中,荷索展現了狠狠的美國批判——美國強調Law and Order、法治高於人治,Terence不講這一套,因為他知道流氓和政客都是狼狽為奸,專門威嚇小市民,法治是幌子而已。Terence有他的價值觀念,一方面他知道伸張公義是必需的,但同時他的自我比一切都重要。到底他相信甚麼?這就關乎荷索的世界觀了。

其實,荷索在紀錄片《熊人》(Grizzly Man,2005)中表白得很清楚,他坦然地說:「大自然有弱肉強食的定律,宇宙的定理不是和諧,而是混亂、衝突和死亡。」荷索當然知道人有和善一面,有內在的公義心腸,但外在的世界是殘酷的,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法則下,自我的生存最重要,為了生存,有時就要與文明和權力鬥爭。由此可知,荷索的思考不單貼近尼采,而且靠近達爾文。

提到生物學家達爾文,不得不指出在《腐敗刑警》中,荷索運用了不少動物的特寫,當中有魚、鱷魚、蜥蜴、狗幾種,那些動物一方面是Terence的心像,表明他的生命衝動、動物性、意志及本能,動物也不斷提醒觀眾這是一個殘酷而野性的世界,只要弱肉強食方能活下去。另一方面,電影也有一些基督宗教的象徵,表明救贖、公義、善心、憐憫還是存在的,但人們不會特別注視,只有沉靜下來,在期待之中,才有所提醒。然而,救贖是外在的,不著跡地影響人的內心,不知不覺地發揮作用,在偶然中輕輕逆轉命途。電影中還有一個妙筆,Terence在人死亡的一刻,看見靈魂在跳舞。這表明了人除了肉身和動物性,還有靈魂,雖然是不堪一擊,但靈魂正正是生命的活力,這份神秘的活力與個人的意志,令Terence排除了一切的困難,以全勝的姿態再上層樓,Frankie更懷有身孕,恩人適時而至,帶來未來的希望。

《腐敗刑警》無疑是佳作,但我還是不太滿意結尾,因為一切來得太圓滿,太巧合,也太計算,但是,瑕不掩瑜,荷索施展出大師手筆,而他的世界觀也在片中再一次大無畏地表現出來,教人不得不暗呼一句,佩服。

2010年6月26日

獨立風骨——吳冠中

吳冠中(1919-2010)在當代中國藝術史地位之崇高,自不待言,他融會傳統與現代,創新形式,苦心孤詣。香港藝術館每隔七、八年就辦一次吳冠中畫展:1995年的「叛逆的師承—吳冠中(1919-)」、2002年的「無涯惟智—吳冠中藝術里程」和今年的「獨立風骨——吳冠中捐贈展」,三次重要展覽以及幾年前三聯書店出版了吳冠中自傳《我負丹青》,再加上吳冠中畫作在藝術品市場的流通量和高價格,有理由相信普遍香港市民對吳冠中已頗為熟悉了。

「獨立風骨——吳冠中捐贈展」展出八十年代初至今近三十年約五十幅作品,中間入口大廳放的三張畫都是八、九十年代作品,正中間是吳冠中的代表作《雙燕》(1981)、兩旁是1988年的《秋瑾故居》和1996年的《憶江南》,都曾在「無涯惟智—吳冠中藝術里程」中亮相,主廳用三幅舊作填充,令人納罕新作真的不如舊作嗎?以策展人的佈局來看,答案大概已不言而喻。

我認為吳冠中的新作中,設色水墨畫比油彩畫更佳,水墨的靈動多姿揮灑自如更切合吳冠中風格,當然油彩畫如《天涯》(2009)和《捕網》(2009)用西畫的工具,但吸納了傳統水墨畫的筆觸和意境,色塊、線條和點描的運用都有水墨畫技法的一些影響,《天涯》的蒼涼感觸更是脫胎自邊塞詩詞,而《捕網》以及另一幅作品《百衲衣》(2009)是寫實題材與抽象表現的巧妙結合,尤其是後者,沒有畫題的引導,單憑抽象畫面中色彩肌理的活潑靈動已甚具可觀性。

吳冠中的畫作似乎愈抽象,就愈成功,作品不涉視點,全憑印象,抽取重點,不落俗套,別具新意,皆人之所未畫也。觀者看了畫作,先享受一番藝術品的形式美感,然後才留意一下畫題的標示,再回頭看畫作,觀賞趣味頓然再生。水墨畫如《春風開過紫藤花》(2009)、《春雨》(2008)和《黃巾之亂》(2007)都是上佳例子,色彩的分佈本身帶來美感、抽象感和節奏感,都是吳冠中的一貫畫風。《黃巾之亂》要表達的是一種恐懼感,但如此實在的感受和歷史事件透過抽象的畫作表達出來,當然通向多元而開闊的詮釋和賞析。

但我也不得不直言吳冠中的「漢字春秋」系列實在不算十分成功,《凹凸》(2007)諸作都略嫌太淺白無味,書法也不美,與日本畫家堂本印象融入中國書法的畫作一比更是立見高下,吳冠中好像不熟諳書法,也沒有妙用書法,更沒有考究中國書法的古今沿革,誠可惜也。

最後一提吳冠中作於逝世之前一年的作品《拋了年華》(2009)。此黑白水墨畫作展現荷花凋弊、蓮蓬垂落、荷葉漸稀的窘姿。吳冠中說道:「樹老根出,荷老枝折,寧折毋屈,不惜年華。」他以蓮花說年華,年華不再,畫中傲枝既倒,但猶有風骨,畫者以畫自況,歲月催人,幸仍有人格力量扶持。眾多新作中當數此幅最佳,堪可放在廳堂之中,跟《雙燕》及《憶江南》鼎足而立,見證時光流逝。吳冠中步過耄耋之年,到九十一歲才去世,砥節礪行之志向在當代潮流的衝擊下仍然絲毫不改,難能可貴。

(刊於《文匯報》2010.6.13)

2010年6月17日

2010年6月8日

2010年6月3日

《巴索里尼的一千零一個夜晚》- 異端的劇場、電影與詩學

演前座談會

時間:2010年6月5日 (六) 3:00-4:30pm
地點:油麻地kubrick
主持:陳恆煇 (愛麗絲劇場實驗室 藝術總監)
講者:張錦滿 (寫作人)、李智良 (《房間》作者)、鄭政恆 (電影評論學會秘書,現職於嶺南大學人文學科研究中心)
查詢及留座:9823 9338(梁先生) 2784 7938(愛麗絲劇場實驗室) info@alicetheatr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