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30日

港樂四十年

    香港管弦樂團自1974年開始職業化,經過林克昌、蒙Hans-Gunther Mommer、董麟、施明漢Kenneth Schermerhorn、艾德敦David Atherton、黃大德、迪華特Edo de Waart、梵志登Jaap van Zweden八位音樂總監的帶領,來到今時今日,港樂取得的成就已相當難得,來季更要挑戰華格納《指環》的《萊茵的黃金》
    港樂四十周年音樂會由現任總監梵志登指揮,帶來香港作曲家林丰的新作《蘊》,上半場還有拉赫曼尼諾夫(Rachmaninoff)的名作《巴格尼尼主題狂想曲》(Rhapsody on a Theme of Paganini),而下半場則有白遼士(Berlioz)的《幻想交響曲》(Symphonie fantastique)。
    《蘊》是世界首演,林丰說蘊是指五蘊(色、受、想、行、識),這是作品的深層意思,就音樂而言,確是充滿對比變化,一些樂器的小組式合奏也相當清脆俐落,如豎琴、三角鈴加上鐵片琴(glockenspiel);巴松管、中提琴加上大提琴;小提琴、豎琴加上長笛,以上的小組式組合比較成功。音色實驗方面,小提琴樂手每人逐一拉奏短句,用琴弓去拉奏鈸,都突顯音樂的變化和流動感。木板清脆一響,全曲結束突然,也有頓悟的況味。
    《巴格尼尼主題狂想曲》顧名思義,是拉赫曼尼諾夫根據巴格尼尼的二十四首無伴奏小提琴隨想曲的最後一首為主題,再進行二十四次變奏(通常又分為三段,以變奏一至十為第一段,十一至十八為第二段,十九至二十四為第三段,作品由俄國鋼琴家比拉索夫斯基Boris Berezovsky)負責獨奏,他的演出勝在穩定,也不花巧,更勝樂季揭幕音樂會的獨奏者蒂博代(Jean-Yves Thibaudet)。
樂曲一開始就相當吸引,集中而有力,樂團和獨奏者互相配合,比拉索夫斯基在奏四、五、六、十一、十五、十八、二十二這些明顯擔正部份就自然搶出,但並不過份。變奏八至十第一段的尾聲的合奏就很有力,而奏十九到二十第三段的開始的的整體抒情段落就十分美妙,奏二十三到二十四的結尾也配合得恰到好處。比拉索夫斯基在Encore送上李斯特的Étude No. 3, Un sospiro,也是炫技兼討好。
    下半場的白遼士《幻想交響曲》,跟《巴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的一個共同點,就是都運用了聖詠《震怒之日》Dies Irae),港樂四十周年音樂會真的百無禁忌。
白遼士是繼貝多芬之後的交響曲革新者,首演於1830年巴黎的《幻想交響曲》,是浪漫主義音樂作品,有愛情、田園、死亡等浪漫主義作品中常見的主題,作品面世後就獲得舒曼的推崇,舒曼更撰寫了長篇音樂評論,。梵志登指揮《幻想交響曲》,確有上佳的發揮,這類戲劇性強烈、活力澎湃的作品,梵志登總能夠應付自如。
《幻想交響曲》以年輕音樂家的愛情和死亡的幻想為故事,第一樂章「白日夢―熱情」是奏嗚曲式,第七十二小節開始帶出了固定樂思idee fixe),音樂緊凑有力,難得的是第一樂章結尾十五個小節,白遼士要求管弦樂團全體奏得盡量輕柔,當晚港樂也做到收放自如。而第二樂章「舞會」是ABA三段體曲式,既是華爾茲舞曲(固定樂思也轉化成三拍子港樂又做到十分輕巧跳躍。
第三樂章「田園景象」是慢板,三段體曲式,也是《幻想交響曲》最長的樂章。這個樂章最難奏得好,如果弄不好會有點凝滯,但港樂也克服了難關,很大程度得力於英國管的出色演繹(關尚峰的演出比樂季揭幕音樂會時更沉穩了),從這個樂章可見港樂整個木管樂組都相當優秀,除了英國管外,雙簧管起初在舞台外之後又回到原位)和長笛也居功不少,他們保持了田園的抒情,到最後,英國管加上四個定音鼓手合奏出雷聲,然後第三樂章安靜地結束。
     第四樂章「受刑進行曲」是不太快的小快板也是《幻想交響曲》最短的樂章,必然很緊湊,從第四樂章到第五樂章「女巫安息夜之歌」可以想像梵志登可以將港樂發揮得充滿動力,尤其是《震怒之日》(鐘聲響起,第127小節開始)和《女巫的圓舞》(第241小節開始)之後,《震怒之日》和《女巫的圓舞》混合在一起(第414小節開始),音樂就相當澎湃,一路帶到結束,銅管手的吹奏和敲擊聲配合,在強奏的時候,文化中心的地板震動得頗厲害呢。

2014年7月29日

四季加上四季

    在香港管弦樂團的第四十個樂季,有三個九點鐘音樂會節目:一是藍色狂想曲,重點是憑著尖端科技,歌舒詠(George Gershwin)的親身錄音與港樂一同合奏《藍色狂想曲》(Rhapsody in Blue)。二是「差卓別靈――城巿之光」,重點是現場伴奏差利的電影名作。三是「四季季」,韋華第(Antonio Vivaldi)的《四季》(Four Seasons)遇上皮亞佐拉(Astor Piazzolla)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四季》(The Four Seasons of Buenos Aires),在此談談「四季季」音樂會。
    《四季》是巴洛克時期的作品,形式上是四首小提琴協奏曲,在近半個世紀生發了許多音樂作品。皮亞佐拉的探戈音樂《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四季》,跟韋華第《四季》沒有十分直接的關係,但俄國作曲家德西亞尼克夫(Leonid Desyatnikov)重新改編四首探戈五重奏,給弦樂隊和小提琴獨奏,他引用不少《四季》的音樂元素,令兩個作品有更大關聯。這個兩個作品由著名拉脫維亞小提琴家Gidon Kremer 灌錄成唱片Vivaldi and Piazzolla: Eight Seasons
    當晚的「四季季」音樂會,跟唱片一樣,正是演出上述兩個作品,由港樂的弦樂隊、古鍵琴手和挪威小提琴家Henning Kraggerud演奏(唱片多由Naxos Music出品,以北歐音樂為主)。由於南北半球氣候不同,Henning Kraggerud選擇韋華第的《春》,配搭皮亞佐拉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秋》,如此類推,梅花間竹。
    《四季》的演繹方面,Henning Kraggerud傾向強弱對比強烈,描述性甚強,比較誇張。以《春》而論,第一樂章開頭的小提琴三重奏頗為混亂,第二樂章太浪漫化,第三樂章斷句突兀,節奏相當鬆散。至於《夏》,也是斷句太多,為了刻劃風起雲湧、行雷閃電,齊奏就十分有力,但演繹未免誇張浪漫。至於《秋》,第一樂章的速度過於隨意,也許是為了描述農民秋收的醉態。最後的《冬》,就有點格式化,演繹出冬日寒風,用力甚猛。
    整體而言,韋華第的《四季》變得故事性、音響化,失卻了音樂本身的巧妙修飾及和聲的優美(尤其是巴洛克音樂),這樣的演繹也許更貼近現代人的趣味吧。另一方面,Henning Kraggerud著重介紹韋華第《四季》在初版樂譜上的十四行詩詩句,但如此也可能將聽眾帶到一個比較單一的方向――原來具有文學性的音樂(重點在音樂),變成音樂有多少文學性的欣賞角度,結果可能是矮化了音樂。我們可以問,為了推廣音樂,令音樂更易明白(所謂聽得明),演奏者三番四次的解說清楚,會否得不償失?普及音樂,教育聽眾之時,會否產生誤解和偏見?實在值得三思。
    「四季季」音樂會的另一重點,是德西亞尼克夫改編的皮亞佐拉《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四季》。一到探戈音樂,場內燈光轉暗,配合氣氛,方便聽眾感受另一個世界、另一類音樂、另一種節奏。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四季》保留了許多弦樂器的演出技巧,例如Chicharra (在bridge下方運弓,聲音如蟬鳴)和glissando滑奏)等等,Henning Kraggerud的演繹也比較自然(大提琴也吃重),始終現代人的作品,不需再加添太多詮釋,氣氛、技巧和節奏三者把握妥當即可,反而古代人的作品,他選擇大手筆浪漫化。
    從《四季》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四季》,兩部作品互相對話,是相當成功的改編,以自然季節氣象為題的音樂作品,韋華第、海頓、貝多芬都有出色作品。韋華第的《四季》更生發了許多當代演繹和作品,爵士樂、搖滾樂、民族樂器演繹、鋼琴版本、牧童笛版本、長笛獨奏版本、結他獨奏版本等等,各顯神通。至於《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四季》,我聽過柳琴與彈撥樂團的版本,也有新意。
近年最成功的《四季》新編,是英國作曲家Max Richter的《四季》Recomposed版,解構原作,化繁為簡,只取精要,走向簡約主義(Minimalism)和氛圍音樂(Ambient music),是後現代的新音樂,剛剛由DG出唱片和DVD小提琴家Daniel Hope獨奏,是難得的嘗試。

    十年前,香港音樂界也有新嘗試,香港小交響樂團及進念二十面體合作的四季音樂會,除了韋華第的《四季》(李傳韻獨奏),還有《四季》的重新編排,包括陳浩然及黎正剛的《春》,梁基爵的《夏》,nerve的《秋》,李端嫻的《冬》,配合裝置演出和數碼影像,香港藝術家的越界創意從來不缺,只是這樣豐富的對話,旋起旋滅,其後就如過眼雲煙,少有人再提起。

2014年7月23日

《上帝之子》:不沉默的羔羊

                 《上帝之子》Son of God)是耶穌基督生平電影,取材自歷史頻道的電視片集《聖經故事》(The Bible)。關於基督生平的影像改編,《受難曲》(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被視為血腥暴力,馬田史高西斯執導的《基督的最後誘惑》(The Last Temptation of Christ),更為千夫所指,滿地可的耶穌》(Jesus of Montreal)帶來許多神學思考,帕索里尼的《馬太福音》(The Gospel According to St. Matthew)左翼色彩濃厚,美國在六十年代也有兩部經典作:《萬王之王》(King of Kings)和萬世流芳The Greatest Story Ever Told),我們甚至可以追溯到1916黨同伐異》(Intolerance)。
      《上帝之子》沒有很大的特色,電影選擇以使徒約翰為敘事者,一句「太初有道」,就立刻接上舊約的「前文提要」,由亞當直到挪亞,再由摩西直到大衛。
             《上帝之子》並非全無特點,電影展現了羅馬帝國的暴政,在強大帝國的陰影下,邊緣化的猶太族群受到壓迫,此時的宗教領袖(大祭司)兼具教權與政權的影響力,他依附權貴,捉拿並陷害耶穌基督,整個基督故事,除了富有宗教意義,也有頗強烈的政治意味。
               當然,耶穌基督在世的使命之一,是傳揚天國的福音與道理,只是人活在世間,就無法逃避政治的角力和權力。耶穌基督也不是沉默的羔羊,在聖殿裡他沒有默默無聲,更倒出兌換銀錢之人的銀錢,推翻他們的桌子」。電影也沒有迴避這件事,但略去了「耶穌就拿繩子做成鞭子,把牛羊都趕出殿去」的行動。
             《上帝之子》沒有《受難曲》般血腥,集中於耶穌基督在世的工作,包括教導宣講、行神蹟、醫治病患,耶穌基督對權勢懷疑,不會逢迎依附,他也不運用暴力,而是改變人的身心靈,最後耶穌基督為了世人的罪,死在十字架上,為相信的人帶來永生。
             《上帝之子》也突顯出多元性,耶穌基督的信徒中,有不同膚色和種族,電影又強調女性的參與,尤其是一路跟隨的抹大拉馬利亞,也許《達文西密碼》的影響力確實不小。
                電影重視耶穌基督的心理描寫,此外也有兩個段落給人較深的印象,其一是耶穌呼召彼得,耶穌對打魚的彼得說,他們要改變世界,似乎聖經沒有提到這一點。其二是客西馬尼園的禱告,電影運用了平行剪接的技巧,將耶穌基督的禱告、大祭司的禱告、彼拉多禱告,連在一起,他們都向各自的上帝祈禱,而當然耶穌基督的苦杯沒有離開,被拘捕和定罪了。
               總而言之,《上帝之子》以有限篇幅速讀基督生平,選取了後來成為流放者的約翰為敘事者,本片力求忠於聖經原著,但也突出了帝國與族群的衝突,對宗教領袖也有深刻批判。影片引證基督的一生是救贖事件,也是面對帝國與權威的非暴力抗衡。

2014年7月16日

2014年7月15日

如花歌女•俠女豪情

(收於《最後的蔓珠莎華:梅艷芳的演藝人生》)

2014年7月14日

2014年7月12日

《輝耀姬物語》:此恨不關風與月

            《輝耀姬物語》與《風起了》,分別是吉卜力工作室兩位大師高畑勳和宮崎駿的作品,同樣是2013年在日本推出。如今看來,兩部電影都是上佳之作,令人回味再三,也可以互相對照。
        宮崎駿的《風起了》,是二十世紀現代世界,在男女情感之外,主角堀越二郎著意於西方科技和理性推敲,只是個人理想在戰爭年代中無力立足。高畑勳的《輝耀姬物語》,是日本古代世界(原著《竹取物語》只是說「離現在很久以前」),回到經典文學,也回到傳統去。
               怎樣回到傳統呢?《輝耀姬物語》的世界有儒釋道的色彩。儒家是指故事著重於家庭關係,也就是電影透過輝耀姬女兒的身份和婚姻關係,帶出責任的倫理,然而電影並不平面,總是立體地帶出矛盾衝突,輝耀姬先是反抗不從,可是總會依順父母之命,或再以智慧克服難題,剛柔並濟。
               釋家是指故事中充滿人世間的苦與解脫,最後的別離是痛苦,隨之而來是解脫和遺忘,離開種種煩惱糾纏的人世,至於天人(月王)的形象,也好像佛祖,而故事中也有輪迴的元素。道家是指與世界萬物齊一,對照《風起了》的飛翔是透過西方的器物、不懈的鑽研,而《輝耀姬物語》的飛翔,則是人和天地萬物融為一體的境界。
             《輝耀姬物語》著重人在社會和大自然的角色,結合儒釋道的思想,看透人生礙於制約,難以逍遙自在。輝耀姬的苦,是離開天上的生活,落入凡間,體驗人生,少女時她過著純樸的鄉間生活,但要離開原鄉,到京都生活,受到禮教的束縛,也受過無禮的對待,更要面對品性低下的有財有勢貴族求婚,最後的痛苦是與父母分離,與塵世道別。
                 另一邊廂,跟輝耀姬自小青梅竹馬的捨丸,為原著《竹取物語》所無,但他的加入顯然加深了上述的題旨。捨丸本是在鄉間長大的樵夫,來到京都成為小毛賊(那一段應該是向第昔加的新寫實主義經典《單車竊賊》致意)。純樸的生活一去難回頭,最後跟輝耀姬再遇並飛翔的一段夢想,以至跟家人重返本鄉,說明人的制約和重尋逍遙之路。
            《輝耀姬物語》回到傳統,不單見於世界觀,也見之於視覺畫面。《輝耀姬物語》顯然比《風起了》更有東方的神韻,用了水彩、素描、水墨的風格,比電腦特技更有東方味道,賞櫻和飛翔兩場最為可觀,但高畑勳也適切地運用狂放的表現風格,來賓放肆,輝耀姬憤而離去一場就是最好例子。
                天上人間。《輝耀姬物語》以人的痛苦與解脫為題旨,合該是老年人在人生晚年的思考――人生痛苦,何去何從?人生自是有情痴,一去忘情,復返自然,也許正是電影的寄語之一二。

2014年7月10日

七月一講

深夜詩堂:影像中的詩人
12/7 (六) 9:00-10:30pm 誠品9f

2014年7月4日

羅孚與冷戰時代的香港文學

 (刊於《百家》第三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