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19日

香港西新界文學作品舉隅


(全文見《文學評論》第三期)

2009年6月11日

接近平凡人生——是枝裕和《橫山家之味》


其實在看電影之先,我已急不及待地將原著小說讀畢了。掩卷時腦中模模糊糊地泛起了小津安二郎的一些電影片段——兩個人平靜地跪坐在和室裡。閑聊。搖扇。吃飯。更多的是沉默,和沉默之間的蟬鳴或火車遠去的聲音。——後來,電影又引證了我不著邊際的幻想。

我一邊看小說《橫山家之味》,已不斷構想影像片段,是枝裕和行文之間放下了很具體實在的生活場景及對話,人物雖平凡但性格面貌也十分清晰,父親的自尊與權威,母親愛說人家閒話但關心家人,育有兩個孩子的姐姐盡力令一家和氣也覬覦著老家的房子和土地,姐夫是傻呵呵的,主角良多是么弟,娶了帶著一個兒子的寡婦由香里,她的兒子淳史少年老成。失業又敏感的良多性格挺軟弱無主,心中也有些疙瘩不滿。小說的敘事者正是良多,即小說中剛滿四十歲的「我」,他回憶起七年前一家人回老家拜祭早逝的大哥,過程中一斷回想起童年往事。——一重又一重的回憶無疑令小說充滿著緬懷憶惜的婉約氣氛,為結局鋪設了細密的情感伏線。這在電影中是無法如此鉅細無遺地一一呈現。因此,我認為,小說版的確比電影版更優秀,看過電影更應該讀一讀原著小說。

雖然小說的情節只發生於一天,但一天加上如逝水的追憶就建立起一個平凡人悲喜交集的人生了。三個小孩子恍若對照良多和兄姊三人的童年,良多也多次想起自己的往事。良多的人生並不如意,在美術大學畢業後了解到自己沒有才華,過了三十歲才開始上修復油畫的學校,婚後又辭掉了工作。為了不讓父母因自己失業而擔心,只好瞞著他們,編造謊話。而父母對於帶著一個兒子嫁給良多的由香里不盡滿意,母親對淳史又有點兒排拒,幸好最後也沒有發生甚麼——其實,甚麼也沒有發生,那一天是平凡的,但也不平凡,它記錄了一家人的團聚,一段婚姻關係開始獲得進一步的認可,還有大哥的早逝持久地成為橫山家無法驅散的疤痕。人倫關係的建立與打擊都彷彿聚焦於當天,而人彷彿對此無力左右。是枝裕和寫道:「這一天發生的這些連事件都稱不上的小事情,直到現在我都還清楚鮮明的記得。因為正是這一天,我第一次感覺到父母不可能永遠都像以前一樣。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即便我眼看著父母年華老去,我卻甚麼都沒有做。我只能不知所措的遠遠看著同樣不知所措的父母。」

橫山家每年因大哥的死忌而團聚,也因為死亡,良多領悟到「人生,總有那麼一點來不及。那就是我失去父親、還有母親之後,我最誠實的感受。」父母過身令良多後悔遺憾,但他有了兩個孩子,他理所當然地接替了父母的位置,「這些那些的事情,也許只是換了一個形式、換了對象,但還是會不斷重複下去。那並不是快樂或悲傷這種易於表達的感情。也就因為它不易於表達,所以我認為它更接近人生。」——這是整本小說我最喜歡的一小段。接近人生,可以說是《橫山家之味》的靈魂了。電影可能過於輕盈淡泊,原著小說卻是恰到好處,然而,是枝裕和終究沒有輕率表達深厚的感情,而是借文字與影像去表白平凡人生,一小步接一小步去接近人生,發掘出深藏細緻的情感,彷彿沿著小津安二郎的路一直走下去,最終必然找到安頓的位置。

2009年6月2日

6420


64.

第十九期《字花》附送了一張紀念六四歌曲專輯《6420》。CD收錄了八首歌,聆聽一遍就是一次歷史與政治的反思。開宗明義的〈毋忘六四〉充滿哀悼之情、直接控訴之意,混聲和唱的安排令歌曲帶有一點點宗教氣氛,隨後的〈記號〉(曾收錄在迷你噪音的首張專輯《多麼美好》中),Blues Rock的音樂風格令氣氛逆轉為草根的味道,不慍不火的怨怒在一片愁緒之中,正好成全了青春放任的叛逆生命。

噪音合作社的〈六四廿四〉長達七分鐘,以低迴樂風、unplugged主導的編曲配置,引向沉思、回憶與反省。阿班的〈飛鳴〉和〈如果你想我〉都是樸素的民謠,我尤其欣賞〈飛鳴〉節錄魯迅兩篇作品的句子為歌詞,除了帶出「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的名句,更反映她和魯迅一樣,內心其實有不住飛鳴的一份執著與堅持。

Edmund Leung的〈2023〉用pop ballad的旋律帶出無奈的情緒,甜的外衣,苦的內心。及後潘志雄的兩首作品〈豈能忘記〉和〈拒絕遺忘〉,前者令人想起八十年代方興未艾的香港搖滾音樂,彷彿回到那一個政治熱情的吶喊年代;後者是琴聲、女聲和歌詞的三重對話,歌詞是具有強烈控訴意味的憤怒聲音,女聲卻帶點壓抑,帶來自省的聲音,而琴聲卻比較高雅、抒情,彷彿是安慰的聲音。三重的對話帶來不同層次的感受。

八首歌之後,還有Hidden Track,是Instrumental版的國際歌。有點兒走調。是歷史的荒謬嗎?還是我們的追求陷入了迷途,需要更深入的反省和討論嗎?沒有了歌詞。而歌詞所描述的世界是可以實現的嗎?還有人相信嗎?比較輕省的編曲。是回歸到基本,去蕪存菁後更實在的起步開展了嗎?

20.

1989年,我八歲,一切記憶都模糊。但我記得父親拖著我的手上街抗議。
2003年,我二十二歲,跟各大專院校的同學自發舉辦六四紀念活動,最深刻的記憶不是那一次活動,而是七一大遊行。

六四,二十年。歷史會證明,當時的中共領導人派軍隊進佔天安門、向學生開槍的決定是錯誤的,不約束權力的專制政權只會不理人民死活,任意而為。然而,學生領袖處理群眾抗爭的策略上,也不見得十分成熟,即使他們的要求是對,理想是對。他們的訴求和目標理想化得有點兒模糊,也不一定切合現實情況。

六四的遺產,是中共不得不改革,不得不朝改善民生的路上走。因為貪贓枉法的腐敗勾當仍在,所以改革尚未完全成功;因為不是每個中國人都能安居樂業,所以中共的歷史責任還未完結。六四的遺產,還有政治上的反省,彷彿向我們發問:政治領袖需要怎樣的素質?怎樣的情形才應該發起群眾運動?政治運動的口號訴求會否一廂情願地流於理想化、浪漫化?如何平衡秩序與騷動?且向我們說:政治始終是現實,政治的目的是為了百姓能夠好好生活下去。

因此,我十分喜歡《A計劃續集》中成龍的一番話,很具體,很實在,也很正當:「我是一個很拘小節的人,不管我的目標有多正確,多動聽,我決不會為求目的而不擇手段,去做為非作歹的事。其實我很佩服你們,因為你們才是做大事的人。我也知道,要打倒滿清需要千千萬萬的人,拋頭顱,灑熱血,不怕犧牲,可是我不敢叫人這麼做,因為我不知道叫那麼多人出生入死之後的結果是甚麼。所以我那麼愛當警察,因為我覺得每個人的生命都很重要,我要保障每一個人安居樂業。就算是一個四萬萬人的國家,也是由每一個個人組成的。如果不喜歡自己的生活,哪裡還有心情去愛自己的國家呢?」

近來我思考著兩個問題:如何在理性秩序的安頓環境中而不失卻對受苦者的同情。如何在現代趨新的步幅中不遺忘傳統的教益。歷史是最好的參考。六四,二十年;五四,九十年,歷史仍在說話,給我們啟迪、教訓甚至警惕,向我們發問,也不住地解答問題。

(刊於《思》114期,附圖為林風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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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黑夜一樣黎明 ── 六四二十週年詩歌音樂會

六四二十年,當日的一切糾結心頭,面對無恥人荒謬話,鮮血與理想變得愈益明淨,詩語歌聲銘刻心窩。與老中青八零後詩人、長期抗爭社運樂者,來一起思念六四,一起渡過憂傷的午夜。
誦詩:也斯、北島、黃碧雲、孟浪、崑南、葉輝、飲江、陳滅、陳建華、陳麗娟、盧勁馳、洛謀、梁璇筠、鄭政恆、呂永佳、雨希、文於天、郭梓祺、洪曉嫻、鄧小樺等
音樂:Billy、阿班、陳偉發、潘志雄等
時間:六月三日(週三)晚上八點,一起度過凌晨
地點:文化中心外,自由戰士雕像下
來賓可自由參與,自攜誦詩、即興藝術、行走坐臥,在散漫中共同思念,請帶一朵花來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