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4日

老香港吳昊

(刊於《經濟日報》2013.12.24)

2013年12月11日

《阿信的故事》:命運是對手永不低頭

             今年的日本電影特別好看,屈指一算,《東京家族》、《那年遇上世之介》、《神探伽俐略2:真夏方程式》、《北方的金絲雀》、《10億懸賞追殺令》、《誰調換了我的父親》、《圖書館戰爭》、《風起了》等都屬佳作,而《阿信的故事》也不例外,電影是為了紀念電視劇版本三十週年而攝製,也秉承了原初成長故事的奮鬥精神。
       《阿信的故事》充滿著對老價值和舊時代倫理關係的懷戀,滲透著一些儒家傳統文化的氣息,人的一生,就是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過活,不為個人權利,只為工作和家人獻身,任勞任怨,持守高尚的道德標準――阿信的人生不是一個故事,而是可以上升為民族魂的精神敘事,散發著東方倫理的核心價值。電影中,阿信名之為信,訓為誠信、信念、信仰,正是一錘定音,也由於阿信的個人信念,具體落實有血有肉的生活之中而不是口號化的樣板,難怪阿信的故事可以感動到東亞文化圈的老百姓。
                阿信生於日本山形縣的貧窮家庭,少小離家就當女傭,管家對阿信相當苛刻,更誣蔑阿信偷錢,阿信離開東家,在風雪中的荒山暈倒,為逃兵俊作所救,在山上,俊作教阿信讀書識字,也透過與謝野晶子致弟弟的名詩你不要死去,將反戰的思想灌輸給阿信。後來俊作被憲兵殺害,阿信回家後再次離家,到加賀屋當女傭,為主人八代邦所賞識,也跟加賀屋的加代小姐化解誤會,成為朋友,而最後阿信回家奔喪,並再一次離家工作去。
             《阿信的故事》是成長故事,小女孩要離家、工作、遇到挑戰和挫折,再次回家、離家、工作,循環反復的歷練以至個人成長(不單季節在循環,其實祖母給阿信的圓幣也是循環的象徵,當然又可看作人為生活生存而奮鬥的象徵,而導演的拍攝手法則傾向沉穩、謹慎、誠敬,內在精神和外在表現做到表裡如一,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阿信是二十世紀的活歷史,電影版只拍了阿信的童年,阿信不爭取個人利益,對受苦有一種不言而喻的執迷,影片並不歌頌民族主義,一心回到傳統,也肯定母愛與女性的奉獻。
                回頭看我們的香港,獅子山下精神,曾經是主流論述,成就了香港奇蹟。主流論述凝聚了共識,點出社會的發展方向,大家不問出身,同舟共濟,拼搏奮鬥,永不低頭,終將取得成功。可是,在回歸後,我們感覺到獅子山下精神一步步成為濫調,主流共識解體,社會原子化,核心價值受到衝擊,發展主義受到質疑,種種霸權、特權和教育商品化令社會流動性凝滯,中產面對下流化壓力,又也許最近的電視牌照事件,象徵了獅子山下精神的徹底破滅。

2013年11月29日

合作與交流:香港小交響樂團與加拿大國家藝術中心樂團

    足球界常常有跨國的友誼賽,基本精神是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音樂界呢?十月初,香港小交響樂團與加拿大國家藝術中心樂團的一場音樂會,庶幾近矣。
    加拿大國家藝術中心樂團的大本營,在加拿大首都渥太華,自1999年起,著名小提琴家及指揮家蘇嘉文Pinchas Zukerman)就擔任音樂總監。這次樂團的中國巡演共有八站,香港是第一站,在香港的表演別具三大特色。
第一個特色就是,一開首演奏華人作曲家雷德媛Alexina Louie的《抱虎歸山》之二(Bringing the Tiger Down From the Mountain II),而在內地其他城市則演出艾斯塔西奧John Estacio)的《活力》:為樂團而作的觸技曲及幻想曲(Brio: Toccata and Fantasy for Orchestra)。事實上,《活力》一作已由香港管弦樂團在九月底演奏過,如今打頭陣的《抱虎歸山》之二,其實比《活力》更精彩。
    《抱虎歸山》之二是由原來的大提琴和鋼琴版本,改編為管絃樂團伴奏版本,故取名為之二。眾所周知抱虎歸山是太極拳招式,但音樂本身沒有賣弄甚麼中國元素,重點在於大提琴的演奏技巧,尤其是滑音(glissandi)方面,有一定演出難度。當晚由加拿大國家藝術中心樂團及其大提琴首席Amanda Forsyth演奏,技巧炫耀,效果不俗。
    然後是莫扎特的第三小提琴協奏曲(K216),加拿大國家藝術中心樂團離席,換上小交,蘇嘉文負責指揮和小提琴獨奏(在樂團中國巡演中,有的演奏Bruch第一小提琴協奏曲)。這次音樂會的第二個特色,就是有本地樂團上台演出,並不是由外來的加拿大國家藝術中心樂團負責所有曲目。莫扎特第三小提琴協奏曲是名作,好版本甚多,蘇嘉文的發揮也成功,我尤其欣賞他壓弓有力,音色豐厚,直接而突出,華彩段的演奏也是上乘,而蘇嘉文對樂團也相當放任,小交的表現也綽綽有餘。
    音樂會的重點是下半場的柴可夫斯基第五交響曲,今年上半年港樂辦了一人一票揀選心水作品活動,由柴五跑出,可見此作深受香港聽眾喜愛。這次音樂會的第三個特色,就是有本地的小交與加拿大國家藝術中心同台演出,到第二樂章完結,木管和銅管組的首席調位,換言之,加拿大國家藝術中心樂團主力第一、二樂章,小交主力第三、四樂章,兩個樂團不分軒輊,互為平等,更體現合作精神與交流的意義,確實可以媲美足球友誼賽。
    總體而言,當晚的柴五音色上佳,大可每一個樂章細談。第一樂章開首的單簧管手獨奏沉著穩健,先聲奪人,及後我略嫌銅管組有點「爆聲」,但整體的抒情氣氛確是到位。第二樂章開首,圓號、單簧管和雙簧管三個樂手的表現都相當出眾,銅管組的表演比第一樂章中肯了,三段體曲式相當平衡。第三樂章是圓舞曲,演奏得相當高雅華麗,也十分緊湊,第四樂章終於讓絃樂隊有突出表現,絃樂和銅管組都奏得整齊乾淨。
    回到整體,我覺得當晚兩個樂團的表現,比梵志登指揮港樂的版本還要略佳一籌。然而,我心目中理想的柴五演繹,始終以蘇俄傳統為尊,換言之就是穆拉汶斯基Yevgeny Mravinsky)、楊遜斯Mariss Jansons)、葛濟夫Valery Gergiev)的版本較佳,為甚麼呢?大概是因為柴五當中的民族性和個人性,互相融和結合,而這種特性就在於音樂不單單華麗雅緻,也建基於痛苦的掙扎。今年聽到的兩個現場版本,音色都不俗,細心打磨,充滿華麗之美,欠的正正是內在的痛苦,這一點確實並不容易表達出來,而我追求的就是內在精神的深刻表達。

九月到十月的港樂

(刊於《文匯報》2013.11.29)

2013年11月27日

《末世列車》:雪國中的歷史

                近十年的南韓電影面向國際,金基德、李滄東和洪尚秀是三大影展的寵兒,朴贊郁和金知雲都跨海拍英語電影,而奉俊昊也拍了末世列車》(Snowpiercer),影片以英語為主,集合英、美、韓等國演員,在歐洲拍攝,奉俊昊和美國編劇Kelly Masterson共同改編法國漫畫,實在夠國際化。
      《末世列車》的內在世界相當豐富,例如那一架儼如躲過末世毀滅的「挪亞方舟」的列車,就像人類的歷史般,不斷循環,一年復一年按既有的軌道永恆回歸。而在列車裡,一場追求平等的階級鬥爭發動了,窮人由車尾一路殺敵,直到最後,原來革命領袖和下一任獨裁者,只是一步之差,而劇本其實早就寫好了,可見革命和獨裁的循環,是人類歷史的命運。
                  另一方面,當革命領袖發現整個列車的運行,需要一個孩子在機房中受苦。革命領袖就發現不對了――值得注意,這是引用了俄國文豪杜思妥耶夫斯基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參耿濟之譯本)中〈叛逆〉一章(即著名的宗教大法官〉之前一章無神論者伊凡問敬虔的阿遼沙:假設要建築造福人類的幸福大廈,但必須要殘害一個小孩子,阿遼沙是否答應。阿遼沙說不答應,而且他相信大廈是建立在基督之上。當然,《末世列車》沒有提到基督和思妥耶夫斯基,但這個情節與小說呼應,都有道德倫理的思考。革命領袖覺悟之時,也是列車破敗之日,可謂玉石俱焚。
      《末世列車》以傷亡慘重的革命,推翻既有的權力結構為故事中心。奉俊昊拍攝了一卡一景的視覺世界,特技和美術的工夫不少,其中一場是車尾窮人大戰手持斧頭的警隊,令人留下印象。一開始是用了雪白的比較自然光線(營造來自車廂外雪野反射的光茫),警隊還慶祝新年(多麼諷刺然後火車進入隧道,警隊帶上夜視鏡,一改而為nightshot的綠色,一場殺戮後,再然後是革命軍點火,顏色一改為火光映照的暗暗暖色,而隨之殺戮雙方的優勢逆轉,最後火車離開隧道,回到雪白的光線,前後恰恰呼應。
                影片最終,下一代的兩個孩子存活下來,一個是黃種少女,另一個是黑人,再沒有革命領袖領袖由曾飾演美國隊長的Chris Evans擔綱,似乎別有用意),父母都不見,他們面對白茫茫的冰冷世界,又面對恐怕不是善男信女的北極熊,如何生存下去?電影留下相當開放的結果,世界是否真的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人的求生意態是否足夠強大?還是人要學懂與自然共存?這些都是看罷影片令人想到的問題,當然這一部像人類歷史般的火車破敗了,兩個孩子真的可以重建新世界嗎?一面是希望,但另一面是絕望,在同一時間發生。

2013年11月4日

戰前報業與戰時文人

(刊於《明報》2013.11.3)

2013年11月1日

門羅的小說與電影改編


(刊於《明報月刊》2013年11月號)

2013年10月28日

活力與激情:布達佩斯吉卜賽交響樂團

    今年的世界文化藝術節2013東歐芳華」為題,吉卜賽人源於印度西北部,但多個世紀的遷移流徙,已遍及歐洲各國,其中東歐巴爾幹半島一帶為數甚多。吉卜賽音樂當然是東歐文化的重點之一(最有名的吉卜賽音樂人應該是匈牙利小提琴家Roby Lakatos,布達佩斯吉卜賽交響樂團Budapest gypsy symphony orchestra來港演出後,又有魅力吉卜賽之舞樂盛宴,可見其份量。在此說說前者。
    布達佩斯吉卜賽交響樂團有一百人(幾乎是全男班,樂團以小提琴手為主,另有中提琴手、大提琴手、低音大提手、單簧管手和欽巴隆揚琴手單簧管充實中音,揚琴的分解和弦也相當重要。他們都不用看樂譜,速度把握到家相當熟練,獨奏者技巧尤其上乘,經常加入裝飾音Ornament,運用滑奏Glissando)等技巧
    從當晚的節目可見,樂團呈現出獨特的吉卜賽音樂面貌――第一是展現出吉卜賽音樂人的活力與激情,第二是西方音樂傳統的吸納與互動。
    上半場打頭陣是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第六首Hungarian dance no.6),不是最有名的第五首,但一百人樂團的齊奏和小提琴獨奏已是先聲奪人。隨後的幾首舞曲不是很有名的作品,但各有特色:Two Guitars的小提琴撥奏Pizzicato)相當貼切;帕羅塔斯舞Palotas)最尾的加速最見默契,當然不是偶然,而是熟能生巧;柴爾達斯舞曲Czardas)的小組合奏也見個別樂手的功力。
    反而,薩拉沙蒂Pablo de Sarasate)的流浪者之歌Zigeunerweisen)是名曲了,許多著名小提琴家演奏過,當晚的演出過於炫技,顯得有點零碎,其實得不償失。之後的欽巴隆揚琴獨奏也是炫技,但琴手技巧強得令人目不暇給,一曲作罷,掌聲如雷。
   到下半場,交響樂團樂手不再穿吉卜賽傳統的服裝,換上西裝外套,顯然表明他們的混雜性――他們既可以保留自己的吉卜賽音樂傳統,又廣泛吸納西方的古典音樂文化(反過來看一些古典作曲家也吸收吉卜賽音樂元素,如李斯特和布拉姆斯),此外,他們在雅俗之間也是游刃有餘,可以保持流浪藝人的街頭市井風味,也可以走入音樂殿堂演奏高雅音樂,這種混雜性正好體認出吉卜賽人的適應力。
    下半場的作品甚多是古典作曲家的作品改編,法國作曲家奧芬巴哈Jacques Offenbach)和白遼士(Hector Berlioz)的音樂都有新鮮演繹,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圓舞曲人人皆曉,卻表現得有點拘謹。三首小約翰史特勞斯Johann Strauss Jr.)作品都很生動靈活,著名的藍色多瑙河圓舞曲尤其出色。總指揮在下半場才現身,讓小提琴首席及其他獨奏者有更多發揮空間。
    香港聽眾對布達佩斯吉卜賽交響樂團的演出十分滿意,起立拍掌,樂團也三度加奏,最後以法國名歌La vie en rose作結,相當討好。吉卜賽音樂人善於牽引聽眾的情緒,親和力甚強,表現力也是相當高,大抵吉卜賽音樂跟民間生活相當貼近,追求的恰恰不是貴族風雅、精神境界和宗教意義,而是純粹的民間娛樂,消遣就是目的,保證值回票價――對於聽眾來說,日常娛樂的渴求,又有誰能夠阻止得了呢?

2013年10月23日

2013年10月18日

死亡、影像、反權威:《香港短篇小說選2004—2005.序》

(刊於《香港文學》346期,2013.10)

附、蔡琇瑩:建成巨塔的階梯《香港短篇小說選2004-2005》

回想八九年前,2004、2005那兩年是怎樣的光景?重讀當年的報章、Google一下,自然能知當年發生過的事情。但對於活在「後沙士」時期陰霾下的香港人心理狀況、私密的生活狀況,在當年的短篇小說中,可能可以反映出當中一二。而對於編輯《香港短篇小說選2004-2005》的鄭政恆來說, 因為著當時的政治、社會環境底下,小說家筆下的香港,可以說是「小說盛世前的風景」。

鄭政恆本身寫詩、寫小說,也寫電影及文學評論。去年開始編輯《小說選》的工作,他從2004至2005年那二十四個月之間的香港文學出版物,如《香港文學》、《文學世紀》、《E+E》﹙文化雜誌,進念二十面體出版﹚、《香港作家》、《作家》,以及台灣出版的《印刻》和《聯合文學》雜誌中,選取了二十一位作家的二十二篇短篇小說,編成這本《小說選》。當中很多小說當年出版時他已經看過,多年後再讀這些小說,喚起了他當年閱讀的記憶。

0405年小說盛世前的風景

2004、05這兩年,香港短篇小說的「生產量」不算高,但鄭政恆說《小說選》中的小說,可以看成是香港的「小說盛世前的風景」︰「也斯的〈溫哥華的私房菜〉是他晚期的小說作品,借傳統『三及第』﹙文言、粵語、白話夾雜﹚小說風格,去說代際溝通的問題,有實驗色彩,記得當時讀到這篇小說已有深刻的印象。中生代作家董啟章曾在藝術中心出版物《Artslink》裏﹙按︰2003年末至2004年﹚連載了十二期小說,小說的『結局』則在05年出版的《對角藝術》中刊出。04、05年,董在小說、劇場等方面都很活躍,選入〈時光、聯想〉是這篇隱隱能看見他在創作氣魄宏大的小說《自然史三部曲》之前所醞釀想法。」董啟章的另一篇作品〈罪與寫〉也選收在《小說選》中,他是小說選集中唯一有兩篇小說入選的小說家。

《小說選》中的作者,有些近年罕有作品面世,有些則仍埋首創作。「從0405年的小說中,可以看到好些小說家往後發展的端倪。如李維怡〈紅花婆婆〉可見其作品的社會性,也看出她作品的批判性較強。近年她相繼出版了《行路難》、《沉香》等小說集,當中作品也見她對社會環境對人的影響有更深刻的觀察。陳汗的小說作品有一向維持高質量,他的短篇小說〈炭燒夫妻〉中對男女關係、情慾、懺情的描寫,七年前我讀的時候已感到其爆炸性,藝術價值﹙Artistic value﹚也相當高。但近年他走回到電影劇本創作去。」他還特別提到「八十後」作者車正軒、杜文諾,這兩年他們的小說創作好像靜了下來,「他們的作品都令人期待,希望他們會繼續寫下去」。

選小說平衡的藝術

在《小說選》的序中,鄭政恆提到選收的二十二篇小說中,大部分作品能歸納出「死亡、影像、反權威」這三個重點。這與當時的社會、政治形勢有關——2003年的沙士疫症與眾人的「哥哥」張國榮自殺,令香港人一同經歷「死亡」這個幽谷。但為何序中沒有提到西西與葉輝的作品?「因為西西〈盒子〉和葉輝〈2021〉兩篇小說,是由於他們的題材都難以歸入我所提到的『死亡、影像、反權威』這三個主題分類。但我不想因為小說不能歸入我的分類而將他們剔走,尤其這兩篇都是小說佳作。」他說,最好的小說選集,不應由編者定下主題然後去找小說去配合主題,反而是從作品之中,歸納出一些主題。即使小說不入其類,落了單,也應編入選集之中。

編選《小說選》的過程中,他希望盡量達致「平衡」︰「編書時考慮到要收錄『老中青』不同年代作家、不同類型的作品。題材內容則無論是貼近社會還是遠離社會的,都能選收在《小說選》裏。編輯文學作品選集,就是一種講究『平衡的藝術』。」2011年,鄭政恆與也斯、葉輝也編輯過兩冊《香港當代作家作品合集。小說卷》﹙下稱《合集》﹚,書名中的「當代」是指從1949至2007這五十八年,可見覆蓋範圍甚廣。

「《小說選》可說是上次合集的延續,但兩本編集的取向不盡相同。《合集》收錄的作品遠至1949年,那些作品面世時我是『不在場』的;而《小說選》的作品大部分我在出版當時已經看過。所以編輯《合集》的時候,我需要站得高、站得遠,以宏觀角度看作品;而《小說選》的作品我是身在當中,可以近距離,很仔細的,微觀的去審視作品。」在《小說選》與《合集》之中,只有葛亮〈謎鴉〉一篇在兩本選集之中出現。

不要讓香港小說無聲散落

談到編輯香港小說選集,鄭形容這項工作有如築起萬丈高塔的階梯︰「小說創作刊登在雜誌、報刊或個人小說集,然後有編者替編輯小說年選、十年選、甚至一百年選,這是將當代小說『經典化』的過程。小說本身是建築巨塔的原材料,如階磚;小說的評論、研究,則能將小說的意義帶出,將階磚黏合的作用。現將小說編集,只是給建築巨塔建框架。」要建香港小說,甚至香港文學的巨塔,似乎比建高第的聖家教堂更艱巨,更非十年八載可以建成。

「香港文學是香港文化面貌裏很重要的一個面向。香港文化,其實跟台灣、韓國、日本等國家及地區比較,也有其特色,足以與其他國家的文化發生對話。可是香港這個城市的生活節奏非常急促,很多事物如不能當下保存下來,便會很快消失。編輯香港小說選,有助香港的文化面貌更清晰,不讓這些作品消散。而我只是在這項偉大工程中貢獻個人小小的力量。」他這一番說話似曾相識。《小說選》的作者也斯從前也提到,從香港的文化土壤的長出來那種混雜的、多元的文化,從來不渺小。逝者如斯。但有燈,就有人。有香港小說,就有香港人。還望編輯香港小說選這項工程經「重新啟動」後能一路傳承下去。

(原刊《明報》2013.10.20)

2013年10月11日

《引力邊緣》:太空的政治

              墨西哥電影三雄,教人仰視――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最得影評人歡心;Guillermo del Toro《悍戰太平洋》(Pacific Rim)氣勢磅礡,我曾撰文申述片中呈現的美日同盟和香港(世界意識形態角力場)的位置,在此不贅;年紀稍大的Alfonso Cuarón(其實他們三位都在六十年代初出生),自從末代浩劫The children of men),七年沒有推出新的導演作品,他起用當今首屈一指的墨西哥攝影師Emmanuel Lubezki,拍了引力邊緣Gravity),跟《悍戰太平洋》同樣是大手筆之作,而且是說在太空發生的一場嚴重災難。
             《引力邊緣》由「長鏡頭」開始,因為以空為背景,拍攝中運用了大量電腦特效,所以這個「長鏡頭」顯然不是我們感覺到的那麼長,最明顯是佐治古尼George Clooney)飾演的Matt Kowalski望向地球的Pan Shot,再回到佐治古尼的面孔,表面上是長鏡頭,其實已經剪接,更不用說前後景的叠置合成。
           《引力邊緣》裡的太空,一個廣闊無垠、超乎日常視野的大世界,從片中我們約略感受到崇高Sublime)的美學體驗,十九世紀的人只可仰視,二十世紀的人終於踏足,二十一世紀的人看到更清晰、更精確、更遙遠的圖像,然而本片更多強調美好景象之下的災難,當中有戲劇性,有危有機,也有人的重生。
                太空是吞噬人的異域,太空是幽玄的母體,太空是神聖的殿堂。我們沒有上過太空,從來沒有,以上三種想像可能來自新聞片段和書本插圖,但更有可能來自經典電影――《異形》電影系列Alien film seriesCuarón在片末的致謝名單有《異形》第二集導演James Cameron、第三集導演David Fincher)、寇比力克的2001太空漫遊》1968、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星球梭那里斯Solaris19722002年的蘇德堡重拍版的男主角,正是佐治古尼!),至於飾演女主角Ryan Stone的珊迪娜布洛(Sandra Bullock,片中的名字相當男性化,也暗指Ryan Stone是有男性特質的女性),她惶恐的臉,有時也令我想起薛歌妮葦花(Sigourney Weaver)。
              還記得2001太空漫遊》中,被僭越的電腦Hal,拋擲到太空去的可憐人嗎?我們猶如另一個太空人David Bowman愛莫能助,而這個令人留下心理創傷」的「原初場景」primal scene,正是引力邊緣》借力發芽的種子,發展成一部太空災難求生的電影――當中人要克服危機,忘記背後,努力面前,重新肯定自主的生命。
                另一方面,如果說2001太空漫遊》是尼采超人哲學的上佳註腳,那麼引力邊緣》也不例外。電影以太空起首,穿越大火、天風、海水,卒之以大地收結,中間更多次進入工程師Ryan StonePOV,甚至展現她的主觀想像領域(這一段有點幽默荒誕,也充滿默默溫情)。電影強調她的主體建立、意志堅實、征服歷練和遇劫重生,而最後更用仰鏡拍攝出死入生的Ryan Stone,儼如新生的女神,遙遙契合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話――超人是土地的意義。你們的意志說,超人必定是土地的意義!
                三大Sci-fi傳統,兩個出色演員,尼采的大地精神,正是引力邊緣》的脊骨。
                我們也可以從文化政治角度閱讀本片。電影開首已點出了兩個主角,Matt Kowalski Ryan Stone都是美國人(二人難免都是白人),全片的危機來自俄國人引發的太空災難,而最後Ryan Stone多得俄國和中國的飛船才可脫險,俄國、美國、中國的大國關係,也是影片的核心。
        蘇聯解體形成新的形勢,美國取得世界領導位置,但終有一天隨著全球核心東移,一步步衰落,佐治古尼飾演的Matt Kowalski,代表了美國人的英雄主義和豐富的經驗智慧,他們在技術上領先,但如果美國的精英不思進取,衰落的步伐只會更快。而片中開首一直是他喋喋不休,最後再沒有發言的機會了。
               Ryan Stone是唯一的生還者,她早已忘卻了自身的宗教傳統,她先後進入俄國和中國的飛船,可視為重審西方和東方兩大文化的歷程。在俄國飛船裡,Ryan Stone反思生命與存在,也得到重生的精神力量(創作人刻意拍攝儼如嬰孩在母體旋轉的景像,以及一幀聖像),而中國飛船就是她逃生用的硬件(創作人刻意拍攝山寨版的中國飛船,連製式都一模一樣,不懂中文也可操作,除此之外還拍了一個大肚佛呢),故事以Ryan Stone度過難關作結,美國的大國地位在危機後得以保持。
             引力邊緣》是人本中心的故事,先說明人的渺小,再重建人的偉大,微不足道的人也可克勝而回。電影說人的生命和死亡,求生、絕望、荒誕兼而有之,Ryan Stone求生、自殺、再求生,心中原來有一道陰影,也獲得安慰與解脫,影片短短九十分鐘就將這些一一濃縮。《引力邊緣》是個人的故事,一個人面對無限大的太空,外在的紀實逐步移入內在的心理,相當成功,而從精神高度來說,它不及最偉大的2001太空漫遊》和《星球梭那里斯》,但引力邊緣代表了新世紀的太空想像,當拍攝技術跨前了一步又一步,我們的精神探索呢?對人的理解豈可固步因循,望著遙遠的太空,我們再一次探視內心,一個無限神秘的精神世界。

2013年10月2日

悼亡

(刊於《明報》2013.10.1)

2013年10月1日

十月兩講

1.影評人的眼,新寫實的心
時間12/10/2013(六)2:30-4:30pm
地點:中心行政大樓4樓會議室(二)
費用:$80

2.藝術評論工作坊
時間29/10/2013(二)3:30-5:30pm
地點:香港教育學院大埔校園C-LP-11

2013年9月25日

《我不是拉登》:離地中產的轉變

                面對九一一事件的影片不少,有的志在療傷,有的志在控訴,而我很欣賞印度裔女導演美娜拉兒Mira Nair《我不是拉登》The Reluctant Fundamentalist,出乎意料之外,影片對於香港今時今日的處境,更有反思的作用。
      《我不是拉登》改編自巴基斯坦作家Mohsin Hamid的同名暢銷小說。電影用了倒敘法,並選取政治驚悚片political thriller類型――白人教授在街頭被恐怖分子去,美國中情局的臥底記者借訪談卓根斯教授,希望找到線索,而卓根斯教授透過這次訪談,回望自己的過去。
                卓根斯是典型的離地中產,十八歲就離開巴基斯坦到美國追尋夢想(可以跟《中國合夥人》互為比較),透過大學教育、投入西方的文化生活、進入估值公司,用已發展國家的經濟手段,回頭對付發展中國家的公司(如在菲律賓工廠進行人力資源重組),竭力擺脫自己原來的本土性,希望轉化成為「美國人」。這也是香港離地中產的普遍心理,就是一心賺錢和移民。
               沒有九一一事件就沒有突發性的轉變,也就沒有戲劇性了。離地中產的變化,不只是卓根斯跟白人女子分手,以及九一一引發的許多效應,例如愛國主義、種族主義、美國海關關卡重重、一些人如驚弓之鳥等等,更重要的是,卓根斯終於明白企業的剝削手段(如對土耳其出版商毫不留情,打擊本土文化),以及他對自身文化產生新的認同,例如詩歌文學伊斯蘭教,打開了可以安身立命的身份概念,於是他毅然離開美國和企業,回到出生地巴基斯坦,參與本土教育和本土發展的研探,由「美國夢」轉為「巴基斯坦夢」
              近年香港人的本土關懷意識大增,陳雲的《香港城邦論》和《香港遺民論》都受到追捧,大大小小的族群衝突時有所聞本土政治也如箭在弦。雖然,香港的處境跟巴基斯坦不一樣最明顯是宗教方面:巴基斯坦有伊斯蘭教作文化後盾,香港的基督教界在本土議題中幾乎缺席或邊緣化,反觀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對台灣的本土性,有不少討論和行動,但是,香港和巴基斯坦都對龐大帝國心存芥蒂巴國反美,香港拒共),如此激化了本土政治和族群意識
            《我不是拉登》對於現在熾熱的香港本土議題,留下出色的討論範本。片中的卓根斯是本土派學者,但明顯他不是歸了邊的原教旨主義者和恐怖份子,他保留自身的複雜性和獨立性。最終美國中情局的臥底記者誤殺學生,美巴矛盾很有可能更為熾熱。美娜拉兒畢竟有自己的立場――卓根斯在學生的葬禮中強調公民和平抗爭,而臥底記者也全面了解卓根斯的故事,可以說,放下帝國心態和暴力行為,本土政治跟和平行動結合,是片中呈現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