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10日

《胡莉糊濤》:沉默茱麗葉

艾慕杜華(Pedro Almodóvar)的《胡莉糊濤》Julieta)改編自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莉絲孟若Alice Murno)的三個短篇小說:〈機遇〉chance、〈快了〉soon、〈沉默〉silence),三個作品原載於孟若小說集《出走》Runaway,或譯《逃離》,有張讓和李文俊兩種中譯)。
《胡莉糊濤》值得注意的地方,是西班牙導演如何改編加拿大小說家的作品,當然,好的改編多數不是拳拳服膺、搬字過紙,還需要導演個人的理解、視野和風格,以艾慕杜華的風格而論,《胡莉糊濤》保持了他一貫的神采,但孟若在文學方面的優點也難免付之闕如。
《胡莉糊濤》在情節上參照孟若的三個短篇小說,焦點是女主角Julieta(小說名為Juliet)的半生,她在火車上邂逅了她喜歡的男人(電影中名為Xoan,小說中名為Eric),二人同居並生下女孩(電影中名為Antia,小說中名為Penelope),可是男人在一次爭吵後打魚,遇海難身亡,而女孩也逐步遠離了自己的母親,過自己獨立的隱修生活,以至有自己的下一代。
小說的特色是含蓄、內斂、跳躍,重點是滲透出生命中的偶然、感覺、孤獨和疏離,換言之,小說由生命中微妙的轉折點出發,而敘述眼光是世故的洞察,篇幅短小精悍,但足以令人產生深入的內省,正是孟若承傳契訶夫以來的短篇小說傳統。
電影呢?艾慕杜華採納Melodrama的敘事策略,運用書信形成倒敘,製造懸疑,一步步揭示秘密的真相,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明確,故事進展有條有理,視覺方面,色彩對比鮮明,適時牽引情緒。至此不妨借用梁啟超在小說與群治之關係〉一文的說法,孟若的小說用熏之力,烘托感染,使感受者不覺,故近於漸;艾慕杜華的電影用刺之力,使感受者驟覺,故近於頓。
小說與電影的高下難以立判,但孟若的小說讀者難免相對小眾,作者可以留白,讀者可以深思細味,自行填補;電影就相對大眾化,以充實緊湊的戲劇化情節牽引觀看者。聚焦於電影而論,艾慕杜華確實抓緊了空虛孤寂的題旨,生離與死別是人面對的必然命運,就正如女主角Julieta在課堂上講解荷馬奧德賽的卡呂普索(Calypso),卡呂普索將奧德修斯留在島上多年,但在宙斯的命令下,她不得不將奧德修斯送上回家旅途。因為離別,過去近在眼前的人,如今遠在天邊,人就面對孤獨。Julieta的命運,就是Eric之死,以及Antia的辭別,而最重要是一切的責任和情感包袱令人產生罪疚感,令人進一步疏離。
電影的情節發展下來,是令人對Julieta產生同情(例如重傷等等),而觀眾就如海史密斯(Patricia Highsmith)小說中的窺伺者,此外,艾慕杜華以海和男人坐姿雕塑為主要意象,呼應奧德賽》和殘缺的失落感,至於電影留下比較光明的團圓結局,也符合一般Melodrama的敘事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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