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19日

《大師的力量及對象——巴黎龐比度中心珍藏展》

「來吧,讓我們從繆斯開始。她們用歌聲齊聲述說現在、將來及過去的事情,使她們住在奧林波斯的父神宙斯的偉大心靈感到高興。」——赫西俄德《神譜》
在Blues的慫恿下,我終於下決心去香港藝術館看「大師對象:巴黎龐比度中心珍藏展」,再這樣拖延下去,展覽結束了,就後悔莫及。

整個展覽以藝術家及模特兒的關係為軸心,並分為繆斯、變奏、夢幻、友誼、模仿五個部分,以繆斯開首,開宗明義點出了模特兒的角色就是藝術家的創作靈感之源。在希臘詩歌中,大詩人如荷馬和赫西俄德(Hesiod)都在自己的作品一開始便請求繆斯(即文藝女神)歌唱,恩賜詩人吟詩的靈感,而所謂靈感,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言簡意賅的《伊安篇》中說得十分清楚,藝術和詩歌創作的首要條件並非技藝(Tekhne),而是靈感,即神力的驅使與憑附——「詩人只是神的代言人」。

整個展覽的作品很多,我先走了一圈,得了一個大概的印象,然後再從頭細看。其實,有三件作品特別深得我心。第一個是畢加索的《小丑》(1923)。

《小丑》是很有趣的,粗糙的灰色背景襯托出細緻的面孔,未曾著色的部分對照著了顏色的肩膀,似是一幅未完成的作品,等待更多的顏料、更多的色塊,然而顏色並沒有增多,小丑尷尬地坐著,在過程之中紋絲不動。或者,《小丑》實在需要觀者的想像力去補足缺少了的甚麼,還是,人本身也是一個等待塑造、等待變異、等待定義的存在——可能我想得太多了。小丑還坐著,安靜地。

整個展覽最叫我刮目相看的是培根(Francis Bacon)的三聯畫《室內的三個人像》(1964),三個人像,一個坐在白色馬桶上,一個坐在藍色長椅上,一個坐在綠色椅子上,都是毫無生氣、形容扭曲的現代人形像。如今細看真跡,我才發現培根畫作的質感、能量、動感實在是畫冊中的圖像所無法比擬的。我站得很近,看著模特兒絕望以至於透視出死亡感覺一般的眼睛,看著你又逃避著你;人的肉身扭曲變形,痛苦如旋渦捲入個體無法張口訴說的命運,反抗的力量歸入空洞的牆壁。世界已無望無愛,人只是馬桶上製造便溺的齷齪生物,或者說,人根本與便溺無異……站在《室內的三個人像》之前,我彷彿在培根的催促下快速地品嚐死亡的滋味。

巴爾比耶(Gilles Barbier)的裝置作品《大開眼界》(Polyfocus,1999)名副其實叫人眼界一開。五個醫生模型的面孔平板如一,都是巴爾比耶的樣子。世界已沒有成人、小孩、家庭和親人,更沒有溝通、友誼與性愛,一切都是Copy and Paste,創造停止了,一切循環複製,記憶可以消失或删除,當下在轉瞬之間無限複製,將來已被設定,個性和可能性都沒有了,詩人何為?藝術家何為?創新及創造的意義何在?這些都是當代藝術無法迴避的問題。

看完「大師對象:巴黎龐比度中心珍藏展」,我只感到絕望——複製不斷,藝術恐怕已死了。到底是藝術家遺忘了曾經一再感動人們的神力?還是神已不屑於恩賜力量給我們?此刻,我想從頭再看一次,讓自己重拾希望,再如命定了的一般絕望地離去。

2007年1月5日

2006我的十大電影

Match Point (Woody Allen)
Hidden (Michael Haneke)
The Child (Jean-Pierre and Luc Dardenne)
Tickets(Ermanno Olmi、Abbas Kiarostami、Ken Loach)
No Direction Home (Martin Scorsese)
Good Night, And Good Luck. (George Clooney)
Last Days (Gus Van Sant)
父子(譚家明)
三峽好人(賈樟柯)
Time(金基德)

小評:本年看的新片不算多,質素高的也有一些。這個片單中一半的電影我都寫了評論,足證我的選擇是有所依據的,當然,主觀是難免。然而最叫我吃驚的是英語電影為數不少,佔了四部,新舊導演各領風騷:老將Woody Allen和Martin Scorsese狀態回勇;George Clooney和Gus Van Sant才情橫溢,都值得注意。歐洲電影依舊沉寂,叫人擔憂。華語片《父子》及《三峽好人》不落俗套,十分動人,實在難得。

2006年12月16日

《在碼頭吹吹風的日子》

音樂版: http://www.oosee.net/fei/wind_is_strong.mp3




















風很大 (我跟你到碼頭吹吹風)
風很大 吹不散是我們的 愛
風很大 吹不散是我們的 行動
風再大 吹不散是我們的 歷史

風很大的日子
我跟你到碼頭吹吹風
碼頭是我們的
鐘樓是我們的
官僚不是我們的
謊言不是我們的

風很大 吹不散是我們的 愛
風很大 吹不散是我們的 行動
風再大 吹不散是我們的 歷史
風更大 都吹不散是我們的

十二月風很大的日子
在碼頭吹吹風的日子
是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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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鄭政恆/潘志雄
曲/唱 ﹕潘志雄 (http://chihung.blogspot.com/)
錄音﹕陳偉發
手風琴﹕bun
木結它﹕鄭政恆/陳偉發
編曲 ﹕bun/鄭政恆/潘志雄/陳偉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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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16,刊登於《成報.秋螢詩頁》2006.12.24,收錄於《記憶前書》)

2006年12月14日

After this,Our Exile——譚家明《父子》

Exile is not a material thing, it is a spiritual thing.—Victor Hugo

After this,Our Exile
一切都要回到《烈火青春》(1982),一群拒絕編碼(coding)、拒絕社會(「我們就是社會」)、拒絕暴君(赤軍)的青年——「一個游牧戰爭機器,它們開始解碼而不是使自己被超符碼化。全體都起程了;他們成為游牧者。」(Gilles Deleuze:Nomadic Thought)最終,兩個人被暴君殺死了,兩個人逃走流亡,一艘叫Nomad的船向著深海前進。After this,Our Exile。

然後是《阿飛正傳》(1991),譚家明為王家衛的電影擔任剪接。《阿飛正傳》中的旭仔離開養母,決心要找回生母,隻身跑到菲律賓,終於留下了失望和拒絕,身分突然之間真空、失落,恰恰對應著當時社會的龐大心理陰影。從尋母到失母,反映出一股無法排除的無依感,身分的永恆延擱,如此悲情在《阿飛正傳》與《父子》(2006)之間梅開二度。最終,還是,After this,Our Exile。

從影像到人文
然而,《父子》的悲情並沒有滯留於一個社會或一個城市的範圍之中,而是在一個普世的倫理關係中徹底地呈現。《父子》具有的力量不在於某種社會隱喻帶來的對應關係,而是探入人性的矛盾,以既寫實又寫意的手法展現一個家庭的關係上的變化。事實上,早在十九世紀中葉,風行一時的經典現實主義小說已著眼於人與倫常世態,狄更斯的苦海孤雛,托爾斯泰的出走母親,杜斯妥也夫斯基的賭徒,莫泊桑的妓女,於今都是家喻戶曉的人物角色,而這些人物竟然都在《父子》中以不同面貌一一復活再現。

七、八十年代的譚家明以探索電影語言、色彩形式實驗及前衛的場面調度聞名,十七年後的譚家明已洗盡鉛華、判若兩人,期間譚家明沒有執導任何作品,而是投身教育事業,在馬來西亞及香港兩地培訓年青人,聚焦於人的養成,不正是譚家明的轉向的最佳註腳嗎?三十年前的《七女性之苗金鳳》(1976)片尾一段,以雪櫃比喻中產夫妻感情生活的冷淡疏離,最後打上「謹獻高達」的字樣,導演的用心可謂昭昭,片集對法國新浪潮闖將高達的電影語言亦步亦趨,連憤世嫉俗的批判主題也是一抄再抄;三十年後的《父子》片尾一段,長大成人的Boy遙望隔江對岸的父親,前事快速閃回,記憶的力量立時轉化為動人的情意,與英瑪褒曼(Ingmar Bergman)的《野草莓》(Wild Strawberries,1957)可謂異曲同工,最後打上「謹獻我的學生」的字樣,立人達人的意味十分強烈,用心同樣昭然。

流亡與回歸,淨罪與希望
十七年前的《殺手蝴蝶夢》以宿命的永劫回歸告終,梁朝偉重蹈覆轍,踏上鍾鎮濤的流亡殺手路,快船駛向深海,只是遙遙的我城已沒有一個心上人等著自己回來。Exile是命定,Return是劫難。誰能扭轉宿命的困局?

奧古斯丁(Augustine)在《懺悔錄》(Confession)中說過一個偷梨的故事:「在我家葡萄園附近有一株梨樹,樹上結的果實,形色香味並不可人。我們這一批年輕壞蛋習慣在街上游戲,直至深夜;一次深夜,我們把樹上的果子都搖下來,帶著走了。我們帶走了大批贓物,不是為了大嚼,而是拿去喂豬。雖則我們也嚐了幾隻,但我們所以如此做,是因為這勾當是不許可的。」(二:4) 《父子》中的Boy偷金錶跟少年奧古斯丁一樣,是作惡毫無目的,只是「為作惡而作惡」。可是,Boy在父親的脅迫下一再作惡,最終聚結成仇恨惡念。似乎,宿命的困局至此一再循環,父母子三人的關係將步入徹底的瓦解,Exile成為詛咒。

片末,父親走進水中尋求淨罪(Purification),長大成人的Boy還錶,無疑都是救贖情懷的具體呈現,而父母都重新組織家庭,養育孩子,希望與救贖又打破了永恆回歸的劫難,羅貝爾.布烈松(Robert Bresson)的神聖氛圍在《父子》中參差互照,然而,布烈松電影的悲觀感懷(例如《慕雪德》[Mouchette,1967]的投水自盡與父親的淨罪可以比照) 卻在《父子》中一掃而空,餘下的是一份內斂的韻味與情懷。

據說,公元前六世紀是一個重要的時代,希臘有愛奧尼亞學派(Ionian School)、中國有孔子、猶太人正值被擄時期(Exilic Period),在被擄時期,猶太人對歷史、對身分、對信仰進行了一次大反思及大更新,正如杜琪峰《放逐》(Exiled,2006)中的末路殺手一樣,不斷詢問「去哪裡?」又正如張家輝飾演的阿和一樣對家充滿想念。被擄/流亡/流放/放逐無疑是四顧無依的狀態,對一個民族或一個個體來說無疑又是低谷。然而,痛定思痛以後的回歸不就是復興的信號嗎?被擄歸回,猶太人將聖典完成,猶太文化步入嶄新的高峰;春秋亂世,儒墨兩家顯學各走異路,映照深長的哲思光譜(還有道家的另類取態呢)。Exile可以是宿命,又可以是希望的代價,米沃什(Czeslaw Milosz)曾對此感言:Exile destroys, but it fails to destroy you, it makes you stronger.(On Exile)

遠望水上浮草,父親感觸此世飄零;頭上天空陰雲,兒子告訴父親有亮星。少年隔江凝視,踏單車的小孩恍若是自己多難的童年,倏忽,希望油然而起,想必不知緣起,又不知其所止。

2006年12月1日

荒謬的奇跡——活地亞倫《遇上塔羅牌殺手》

還記得看《迷失決勝分》(Match Point,2005)時,一邊為活地亞倫看透人生而暗地裡鼓掌,一邊又為他重拾狀態而高興。電影是悲觀、宿命的,焦點是機遇、罪和正義等一連串問題。

最深刻還是那一句,「世上沒有不是邪惡的東西。」這是活地亞倫在自導自演的新作《遇上塔羅牌殺手》(Scoop,2006)中的一句話,堪可以將兩部電影結成同心圓。

《遇上塔羅牌殺手》中的新聞系學生Sandra到英國渡假,巧遇魔術師(活地亞倫)和從陰間回到人間的著名記者,記者向Sandra透露了一宗獨家大新聞:塔羅牌殺手是富家子Peter Lyman,並讓她跟進下去。Sandra在明查暗訪的過程中愛上Peter Lyman,一度懷疑他不是凶手。最終,Sandra知悉真相,不負死魂所託。

《遇上塔羅牌殺手》無疑是將《迷失決勝分》倒轉再拍一次。前番凶手逃出法網,今番卻來一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前番是天無眼,今番是現世報,正好印證了我的預計——「人義不濟,一切還是留待神義顯明」。

觀眾可能會抱怨,正義未免來得太輕易吧,名記者從忘川逆返不是太荒謬了嗎,還有就是,如此嚴肅的問題在活地亞倫手中怎麼變成喜劇了等等等等。可是,人間不就是充滿荒謬的麼,合理的事情總是太少,無理的規則、決定、現象太多了。

但丁的《神曲》本來就名為神聖喜劇(Divine Comedy),足證喜劇也有它的位置的。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能引起憐憫與恐懼,淨化及陶冶心靈,可是今本《詩學》至第二十六章戛然中斷,亞氏論喜劇的部分失傳,殊為可惜。喜劇在不少人眼中是較悲劇低級的,然而,喜劇除了讓人們開懷與歡暢之餘,更重要的是喜劇帶給人希望。古希臘喜劇大師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的名劇《蛙》,寫酒神為了挽救城邦,舉行歌舞,於是假扮英雄赫剌克勒斯到冥府接詩人重返陽世。劇中除了有政治諷喻,角色更在戲劇藝術的問題上針鋒相對,結局時,酒神評判思想崇高的埃斯庫羅斯得勝,讓他重返人世,歌隊更讚揚他的劇作有益於人,將能夠為城邦帶來幸福。喜劇為人們帶來希望,《蛙》是明證,《遇上塔羅牌殺手》的女主角緝凶功成,正義伸張,又是一個明證了。

《遇上塔羅牌殺手》中時而默許事情進行,時而中斷陰陽對話的鐮刀死神,無疑是活地亞倫向偶像英瑪褒曼《第七封印》(Ingmar Bergman:The Seventh Seal)致意的小把戲。然而,在忘川冥河擺渡的死神一角,有更古更遠的經典可據,他就是卡戎,在《蛙》中也出現過。劇中的卡戎開口就問:「是誰想到遠離罪惡的平靜中去呀?」在忘川河上,拿著紙牌的活地亞倫強調只要有恆心,奇跡還是會出現的。我們不難想像,如果要遠離罪惡的平靜,除了一口孟婆湯,還是需要一點奇跡和一點荒謬的。

2006年11月26日

《詢問》

「那往古最初的開端、由誰來傳說下呢?
天地還未成形、又何從考查它呢?……
甚麼地方冬天暖和、甚麼地方夏天寒冷?
甚麼地方立石成林、甚麼獸作人的語吻?」
——林庚譯屈原《天問》

(2006.9,刊登於《字花》第四期,收錄於《記憶前書》)

2006年11月19日

《如一曲初春的解凍歌——懷念詩人林庚(1910—2006)》

由於工作的關係,多次看到林庚這個名字,尤其是近幾個月。

第一次是因為要找一些關於屈原《天問》的資料。老實說,《天問》真的不大好懂,手頭的郭沫若《屈原賦今譯》資料又不夠充足,就到圖書館去翻查更多的參考書籍,其中,林庚的《天問論箋》一書既有箋釋,又有今譯,更有相關文章,立刻被我借去細讀了。林庚的譯詩很暢達,例如《天問》中「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石林何獸能言?」之句,他譯出來還是挺有興味的,我不由分說就拿來放在自己作品的起首:
甚麼地方冬天暖和、甚麼地方夏天寒冷?
甚麼地方立石成林、甚麼獸作人的語吻?

第二次是因為要翻閱著名作曲家江文也的樂譜手稿,發現了江文也曾將林庚的十首詩作譜曲,編撰成《林庚抒情歌曲集》(作品60)。可惜當時我志不在此,忙亂之間,也沒有深究下去了。

第三次是因為林庚的辭世,2006年10月4日,林庚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97歲。

直至近日才有時間靜下來,翻一翻林庚的《問路集》。從「天問」到「問路」,可見他對事物懷有一份求問精神,在新詩格律及語言的探索方面,就正好反映出林庚投石問路的探求精神。即使年近九旬,仍寫出《從自由詩到九言詩》一文,當中有反省,有回顧,又有經驗的總結。林庚認為藝術植根於生活,而「藝術語言則正如音樂、雕刻等,是一種生命的呼喚、永恆的默契,是為提高人類生活情操而有的。」在藝術語言上,詩歌需要有節奏,有制約,以分行作停頓,然而,林庚認為分行是不足夠的,詩歌還需要格律,他所建立的理論有二,一為節奏音組的決定性,二為半逗律的普遍性。不過如今再讀,這些理論難免過時和死板了,反而他所歸納的一些經驗,包括先不必考慮押韻和爭取「歌」的傳統,倒是值得思量的。

還是放下理論,讀一讀林庚的詩作吧。首先,依我來看,林庚最好的作品都寫於1931年至34年之間,大體上以自由詩為主,俱收錄在《夜》(1933)和《春野與窗》(1934)兩本詩集之中,有趣的是,林庚不少的佳作又收錄在張曼儀等人選編的《現代中國詩選》之中,可見這一班編者的眼光獨到,而他們將林庚評價為現代派詩人之中,戴望舒、卞之琳以外比較出色的一位,如此評論是十分中肯的。

《風雨之夕》為詩集《夜》的第一首詩,用電影語言來說,此詩用了五個鏡頭,一開始是「濛濛的路燈下/看見雨絲的線條」,第二個鏡頭是「今夜的海岸邊/一隻無名的小船漂去了」,然後是分段,你可以想像為鏡頭先淡出,再淡入「高樓的窗子裡有人拿起帽子/獨自/輕輕的腳步」,接著是用「紙傘上的聲音……」作聲音剪接,連接到一個近鏡:「霧水的水珠被風打散/拂上清寒的馬鬃」,最後回到第二個鏡頭「今夜的海岸邊/一隻無名的小船漂去了。」《風雨之夕》一詩用上了熟練的蒙太奇技法,具有流暢的電影感,給人圓熟渾然的感覺。

《沉寞》以「白日土崗後蜿蜒出火車/許多人在鐵道不遠站著」開始,如此的鄉郊風情是我們熟悉的,接著是這樣:
當有一隻鳥從頭上飛過/許多人仰頭望天/許多欺負人的事,使得/一個好人找不到朋友/街上燒豆腐的/香味/空的口袋裡摸進一隻手/賣豆腐的人高聲在叫賣//大人拍起桌子罵得更生氣/四鄰呆若木雞/孩子撅著小嘴/站著/像一個啞叭的葫蘆/搖也搖不響

林庚由仰頭望天的(旁)觀者出發,想到一些人情世態,孤獨與貧窮的情狀躍然紙上,最後以啞葫蘆一樣的孩子作結,又令到這首詩不過於沉重。又例如《空心的城》含蓄地批評「冷落的電影院/映著低級興趣的/喜新厭故的悲劇/市場的交易漸完結了」,然後,收結的兩句:「不如村野的荒涼/想起田舍之犬與騾」,留下了朦朦朧朧的感覺,讓批評沖淡了,稀和了。

除了電影感和適度的批判,我認為聲音描寫是林庚作品的一大特色,《雨來》一詩,在有聲與無聲之間著墨,沒有沉重的道理和教訓,只有一些瑣碎的生活片斷,交織著似有若無的聲音,最後一段是這樣的:
滴嗒/小孩的腳步響/又似乎問一聲/沒有回答/是誰在院外敲門?/問,大家不言語/你沉寞/這時窗外乃有雨絲的斜線/急快落下

我個人最欣賞《破曉》一詩,然而許多詩選都沒有收錄。在這一首詩中,水聲、鳥唱、冰裂的聲音眾聲交,最終歸結於生命的誕生,豁然貫通,境界殊高。後來,我讀到林庚的散文《甘苦》,當中提到施蟄存、季羨林、聞一多三位先生都厚愛此詩,可見《破曉》一詩堪為林庚的代表作,現抄錄如下並向先生們致敬:
破曉中天旁的水聲
深山中老虎的眼睛
在魚白的窗外鳥唱
如一曲初春的解凍歌
(冥冥的廣漠裡的心)
溫柔的冰裂的聲音
自北極像一首歌
在夢中隱隱的傳來了
如人間第一次的誕生

(刊登於《成報.筆鋒》2006.11.12)

2006年11月12日

《月台》第八期

手作贈品:《無風帶》版畫藏書票詩集
《無風帶》將於本月出版,作者呂永佳乃本地新晉詩人,今屆中文文學創作獎新詩組冠軍得主。藏書票上的小詩,率先震撼你的閱讀官能。

頭班車:鐵路.文化.生活
銅鑼灣、灣仔、油麻地、旺角、美孚,《月台》沿鐵路進入城市,面向讀者。鐵路賦予我們,破壞我們,且看鄧正健、陳滅、潘國靈、Graphicairlines、Kevinkev、hott如何解構鐵路文化。

另有Kubrick、阿麥書房、紫羅蘭書局、False Alarm、細言、my little airport、粉紅A 推介在鐵路車廂中必看之書和必聽大碟。

平面廣播
刻骨生活:台灣行動詩少女夏夏,跟花苑由版畫開始,談到創作、成長、生活,以至這世代的失落。同一時間她倆的寵物小鐵和小狐狸也偷偷對話。

文路字軌
劉芷韻寫給自己的安魂曲、陳麗娟以詩的語言推開家門、阿三藉著風起創作散文,其他新面貌作者陸續登場。

增值車票
事物的界線正急速消失,機場鐵路化、鐵路機場化,AABB化的轉變在生活的所有層面浮現,我們將被流動到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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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影力量首現《月台》,為你在第四屆社會運動電影節開幕前,來個最徹底的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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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5日

《遠航的船——給舊中環碼頭》

11/11(六)有懷念舊中環天星碼頭活動,6:45開始是讀詩時段,歡迎參加。

(2004.8,刊於2006.11.5《明報.周日的詩》,收錄於《記憶前書》)

2006年10月1日

《金陵行》

(城市文學創作獎散文組優異獎,刊於《城市文學》創刊號,收錄於《記憶散步》)

2006年9月17日

《皇后大道上聽電車駛遠》

去年九月某日,詩會完結,帶一位友人坐天星小輪去尖沙咀。那一天,風很大,小船搖搖晃晃,彷彿要將我們捲入鬱黑的海洋……
回家路上,憶起不少往事,半山的街巷、緩緩的電車和碼頭的老人一一潛入筆尖。翌日得詩一篇。

(2005.9,城市文學創作獎新詩組優異獎,刊於《城市文學》創刊號,收錄於《記憶前書》)

生命書寫與技術鋪陳——城市文學獎新詩組短評(節錄)
葉輝

鄭政恆的〈皇后大道上聽電車駛遠〉清新可喜,前三段以「水在地上開了一朵花」貫串三組水的意象,由室內展延至室外,彷彿由三組以聲音呈現的想像,剪輯而成的水花蒙太奇,末段總結陳詞,「我們的生活是易碎的杯子」失諸太露,尚幸「兩列尾班的電車/正向著不同的街口前行」及時挽回頹勢,最後一行變奏成「讓水在地上開一朵無聲無色的花」,亦取得不少分數。順帶一提,「無聲無息」也許在語文上是「政治正確」,但「無聲無色」更符合聽覺上(注意, 詩題是「聽」電車駛遠,而不是「看」)的距離實况——詩無語文特權,但不宜視之為錯別字——只要作者和讀者區分兩者的差別就好。

2006年9月3日

《我在回家的路上:關於卜戴倫》

(刊登於《成報.筆鋒》2006.9.3)

2006年8月3日

將音量放大 越過不義界線____音樂會

日期:2006年8月22日
﹙星期二﹚
時間:07:30-10:30pm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 Agnès b. 電影院

演出單位 :
Wilson Tsang/老b /黃守仁+旭雯/om/鄭政恆/Nanahara Shuya /Slience+偉

(免費入場)

特別推介:
「迷你噪音」音樂會
日期:2006年8月26、27日〈星期六、日〉
時間:晚上7:30
地點:牛棚藝術村前進進劇場
票價:65元
購票地點:Kubrick書店、阿麥書房
在「噪音合作社」冬眠的日子,社員老B來一次「個唱」,並找來了陳偉發、Bono和Edmund三位音樂佻皮份子支援鼓樂,Terry後勤聲音工程。

2006年7月16日

《沙灘上的異鄉人》

(2002.7.23-24,收錄於《秋螢詩刊復活三周年詩畫選錄》,收錄於《記憶前書》)